是夜,无月,城南民区,幽长的一条巷子内,梧桐树上打着破碎的残光。向下,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她拿着一盏灯罩发了黄的灯,四处张望。
慢慢的,巷子尽头出现个人影。这人手里同样拿了一盏灯,披着一件黑斗篷款款而来。
到了门前,那女孩叫了声“小姐”,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小姐这次打探到什么没有?”
那被唤作小姐的闷声摇了摇头,“这么几天下来我也只是见他出来一次,余下都呆在房间里,非常不好办。”
丫头倒好茶递过去,“那怎么办,要是他一直躲着,老爷的仇如何才能报的了?”
小姐默不吭声,轻轻吹掉叶子,端着茶小口喝了两下。她手上的衣服卷起一截,双手毫无遮拦地露出来。
一、二、三??????八、九。九根手指!
灯下,卓宇珏整理好今日处理完的公文,看向窗外,夜已经深了。
出了门踱步到别院,他本来还打算同沈琉宣谈谈梅山教主的事,但看着里面灯光已熄,想想还是算了。近日来,沈琉宣帮着他处理大大小小的事务,已经非常疲累。
这些日子稍有松懈,加上几个月下来,魔教也恢复的差不多,卓宇珏想同他商量一下怎么联合五毒教七坊阁搅乱江湖。
搅乱江湖,首当其冲的便是梅山教。
梅山教是个前几年才成立的教派,门下弟子不多又都为女人,整日蛰居在山城一方,既不惹人,也没人去惹。若说这么个小教派实在不必令卓宇珏放在心上,但是却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那就是梅山教主,当今武林盟主姜淮的堂妹,这个女人,曾与右护法私底下有过一段情。这件事卓宇珏还曾用来内诬右护法不忠,外诬梅山教与魔教暗中结盟,即把魔教内部搞乱了,也打乱了看似平静的江湖。
现如今白道那边都还揪着这件事不放,正好缠住姜淮,留足魔教休养生息的时间。
姜淮当上武林盟主的时间也不过四五年,除了武功,什么都平平,但就是这么看似平凡的人,一年之内让黑白两道重修旧好,四年来不成发生大的争斗。
能够挑起怒火不算难事,能够平息怒火才是本事。
这也是卓宇珏棘手的,姜淮这个人非常有能力,能够能黑白两道信服,手脚也不见得完全如表面那样光明磊落,但就是你明知道他干了些什么,却完全找不出一点证据!否则,卓宇珏也不至于揪着梅山教不放。能够简单粗暴一些,他还是希望简单粗暴一些。
卓宇珏以为他杀了右护法,梅山教主肯定会有所动作,但是这么久丝毫不闻风声,多是姜淮下的命令。白道正闹着,梅山教总待在风口浪尖也不好,夹着尾巴做人,一段时间这事过去后,再来找魔教的碴也不急。这样的算盘还真是如意!
白道就算闹几下也不至于为这这件事真的和姜淮打起来,姜淮背后有苍山派青城派支持,这件事也本身不是姜淮本人的错,顶多冤枉他一下,落个管教不严的名声。要把他真正拉下水,还需要进一步的矛盾。
翌日天明。
书房的窗台上,一只白鸽久候多时,无聊地嘬着花玩乐。卓宇珏推开房门,第一眼就看见了,带着点早起得倦意,从它脚下拿出了信纸。
这是他前几日派人去打听唐华家事的回信。唐华自七年前输给一小子后就闭门不出,整日躲在画室画画,郁郁寡欢,于五年前画出一幅“秋日盛景”后死掉,家中仅剩下妻女二人,两年前唐华妻子病终离世,女儿带着“秋日盛景”下落不明。
后面是一幅小像,是根据亲邻的描述画出的唐华女儿棠棣的样貌。
卓宇珏扫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这女子的特征和这几日在他府前转悠的女子相貌相差无几,而且那女子也只有九指,看来是不会错了。
他拿了几本昨日批完的公文,叫人传了左明炎直接去沈琉宣别院。沈琉宣行动不便,所以只要不是必要,多是他过去找他。
还没有走出院门,远远地就看见沈琉宣在拱门底下,滚着轮椅走过小桥。
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梅山教主已经赶到漓江城,目前行踪还不确定,但不日应该会露面。叫卓宇珏这几日小心一点,他已经布下迷局,一定能把人捉住。
等到左明炎到来后,卓宇珏与他们商量了一些对付姜淮的事。沈琉宣早已想好了办法,就等卓宇珏提起,这一下口一开立时滔滔不绝,整整一上午一闪而过。
卓宇珏见大计已成,沈琉宣脸上仍是难掩兴奋,便轻笑道:“琉宣此番过来,想来不是单为了这事。”
漓江城最近来了一位九指倾城美女,不单琴艺冠绝天下,更是貌若天仙。这位女子自称是画圣唐华的遗女,放言三日后会带来唐华的“秋日盛景”,谁能够破解其中玄机,她愿下嫁过去。
“对这女人我倒不是很感兴趣,但是这幅画是唐华绝笔,若有幸观之,也是不枉此生。”
三日后漓江盛景楼。卓宇珏远远地看着前面那座本城最大的酒楼,他想过人会比较多,但是被想到会是万人空巷,里外围了十几层,水泄不通。
二楼上有眼尖的看见了他们,远远的挥手,派人下来接是不可能了,这地未必挤得出来。
卓宇珏朝他们示了示意,低头对着沈琉宣道:“琉宣这轮椅可能要丢一会了。”
沈琉宣含笑点点头。
卓宇珏抓起他的肩膀一跃而起,踩着众人肩膀从二楼窗户进了去。
屋子里面也是座无虚席,大都是些富商和诗人,官家子弟较少。
他们坐的地方在二楼偏角,卓宇珏和左明炎一桌;沈琉宣稍稍偏了前,在前面一桌,一颗心全留在画上。画还没有展开,他已经学着那些文人张头盼望了。
卓宇珏没有什么兴致,他觉得既然棠棣已经从十三娘那里知道了他的行踪,那么找上他也是必然的事。
棠棣的身影隐没在流苏帐中,等到时刻一到才缓步出来,一下子惊呼四起。
卓宇珏微微抬起眼皮,于万千身影中一望而过,对上了那双狭长的凤眼。那双眼睛刚好也在看向这方,虽然消失得很快,卓宇珏还是捕捉到了她眼底的不自然。
之后的流程到没什么意思了,卓宇珏也懒得参与。一直等到那画卷被展开。
随着卷轴铺开,卓宇珏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与他同样喜上眉梢的还有沈琉宣。
但之随后,卓宇珏便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幅画的确是极品,但是离卓宇珏想象的还是差了一截。
这幅画比起当年和他比试的画作虽然更上一层,然而却也不是不可超越。他之前想象过唐华花两年时间会画出来的画作,到最后只是一片茫然。他想像不出来,应该说没有人能够想象出来。
“相信大家和我一样,只看见这黄山落叶,秋意满满,不明白其中有何玄机。但是家父曾经给我说过,这幅画画的是四时之景,有春繁夏茂秋收冬藏。不知在座的哪位可以替我解开?”
众人开始对着画胡说八道。
就连沈琉宣也忍不住开口:“会不会是这画里用的是什么奇怪的墨水,需要机缘巧合才能打开一窥庐山真面目?”
棠棣款款走来,对着沈琉宣盈盈一拜道:“公子说笑了,这画用的是普通的宣纸和笔墨,并不能像真金白银那样要浴火淬炼。”
说话,她微微瞟了一眼卓宇珏,卓宇珏是极其敏感的人,本来也一门心思在画上,被她这么一瞟,立刻眉头舒展,目光跟过来。
棠棣被当场抓住,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开口道:“公子可否有独到见解。”
卓宇珏摇了摇头,依旧平淡:“没有,我也看不出。”
似乎答案不符,棠棣脸上露出些迷惑。
沈琉宣笑了笑:“看来这画的玄机不是在画本身,而是解画人身上。”
话一出口,卓宇珏和棠棣同时一愣。棠棣连看了沈琉宣两眼,才道:“公子所言不错。”
棠棣转过身去,面向着众人:“相信大家都听过一个传言,七年前我父亲与一幼稚小儿比画,还比输了!”
底下传来一阵惊呼,纷纷把眼睛放在卓宇珏左明炎和沈琉宣身上。沈琉宣虽然浑身儒雅风流,但到底不是十七八的年纪,于是,卓宇珏这边的目光又聚过来些。
“家父说,这画里的玄机,只有当年那小孩能够参悟。”
棠棣望过来,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但是,卓宇珏和左明炎挨得近,硬要把这目光牵到左明炎身上也并不违和,卓宇珏朝左明炎一点头,“去吧。”
左明炎呆了一下,起身朝棠棣拱了拱手:“那在下试试吧。”
棠棣嘴唇动了动,“不是,我??????”
沈琉宣开口截住她的话头:“这画里的玄机跑不掉,姑娘要等的有缘人未必是有缘人,大家都可以试一下,未必要当年的毛孩子。”
眷慕棠棣美貌自不在少,当下便有人起哄,棠棣也是聪明人,经这么一提点,当即福了福身:“还请公子解答。”
左明炎走到画前,踱步又踱步,等到编的差不多的时候方才开口:“唐先生说的四时之景,想必是难以看出,而当年赢他的少年天资不凡,所以才说少年足矣解答。大家请看,所谓春繁夏茂秋收冬藏,春繁是指这些黄叶,试想这一片黄叶堆了厚厚一层,在春天的时候它们都长在这树上。所以春繁,是指树叶至多。而夏茂,大家看这中间部分,这里还有叶子未曾凋亡??????”
听他慢慢讲诉,有的人顿然开悟,有的满脸不屑。
卓宇珏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这画由左及右秋意渐渐隆盛。如果单看左边强说成暮春之景也未尝不可,而最右边,溪水散发着寒意。小鸟飞的方向也是往窝中飞的,而时间是白天,有些苍茫的天色绵亘万里。
画的画色浅淡至极,是秋景的荒凉,亦可是等待再次着色。
卓宇珏最终把画和人都留了下来。
沈琉宣最后看着卓宇珏的眼神充满了喜悦,卓宇珏也懒得否认,在他面前这些实在没有意思:“这幅画玄机出来之后我送琉宣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