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郊瑟瑟,落日悬了一地余晖倾泻,如洗砚后淡墨的水体浸暗。
陌陌将双手揣在袖管中,恋恋不舍道:
“你真的决定要走了?”
泠泠飀飀的冬风如扇,拨得青玉衣发痴缠翻卷,似形单影只的一只孤雁。
“嗯。”
“我,真的真的好舍不得你离去”,陌陌像是心有不甘,“自这一番饥寒交迫中脱险,你对镇上的恩惠深重,若要长久留下,自然没人敢再非议。”
青玉拍在陌陌肩头,佯作轻松地嫣然一笑。
“趁着这临暮时分走,不正是时候!若是万人空巷地相送于我,还能如此于你诉说衷肠么?”
陌陌闻言龇牙开怀一撇嘴,却见青玉从发间取下一个绿色的物件放在他横在胸前的袖管上。
“幼时情谊,不曾相忘,日后相见,又不知在何时,你收下这步摇,生活用度上,若是有不济了,可用它换些银两”,青玉见他作却了不收的样子,当下眼波流转如清水芙蓉,亦嗔亦娆道,“陌陌你曾说玉儿生了张天生丽质的脸,既是绝色,没了这身外之物,天然无雕饰不是最好么。”
陌陌矍然地从袖中抻出手来,露在冷风里有些许战栗,缓过了劲儿,将步摇接稳在手中,打量一番,憨憨笑着收在衣内,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要与青玉告别,似又想起了什么,急忙问她:
“我看那只果子颇有灵性,人最怕的是孤独,它跟着你总是个活物,不至于你一人百无聊赖。要不还是留个信件什么的,好指它寻你去。”
青玉停了停步子,转过身来看了一看,目光缱绻也不知看向何处,含了抹温婉而深邃的笑,一双纤白玉足重又没入裙摆里,只能见得裙裾摇曳。风刮如送,她单薄的身子似折柳拂去,缓缓地消失了形态,成了一个点。
晚间草草宿了一宿,翌日拂晓时分便到了青要峰巅的雪山上。足印已湮没踪迹难寻,新雪覆盖,似在折旧的毡上铺了层厚棉絮,一踩便是深不见底的一个小洞。
虽很是举步维艰,青玉仍是一步步深入浅出地踏雪走着,日后在青要峰长住,这种窘况总要适应。不多时,身后的两行足印串联成一座精致无比的小桥,斑斑点点光怪陆离。
进得大殿内,摇摇一见九州盏完好置于原处,破碎的两面已经恢复如初,正泛着阵阵白光。可青玉看着却仿佛是吹弹可破如凝脂一般,目中尽是呵护之色。去时匆匆,好在无事,抚门长舒了口气。只是长日漫漫,自己竟真要孤身一人在这雾霭雪山了么?
往事依依,脑中浮起妘霄清远静默的容颜,青玉呆呆地出神,忽听得噗通的一个声音,虽是不大,却夹杂着凄厉的低鸣。只见青玉先时踩出的足印尽头,不知被什么天外之物砸出赫然触目的一个翅膀型大洞,紧接着扑簌簌地坍塌下一片雪堆。雪堆如拱起,驾起一座逼仄的雪桥朝青玉这边而来。
青玉盯着那旖旎而来的一堆雪,以为是峰上生存着灵兽之类的动物,自己一时不知罢了。虽在右手上幻出一圈莹白如刃的虚影,到底是好奇得很,半附下身去看它显出模样来。
只见它时而如缓歌缦舞,时而又如疾风骤雨,如此行行止止了些时候,终于似卯足了劲儿,哗啦啦从雪里钻了出来。
“姐姐!”
青玉低首看着这玉容雪肤的一个小家伙,为它扑掉周身的雪花,才看到那熟悉的一个小脸儿。只是蝉翼裹挟下的身子,竟曲曲绕绕成了蛇身。
“小果?你这是怎么了,一日不见,倒是让姐姐有了瞠目结舌之感。”
青玉好奇地摸一摸它的身子,那尾尖却突然地仰起凌厉的攻势,将她手戳回去。
“哼,姐姐不守信用,竟弃小果而去”,果子狸声音已透出喑哑,吐了吐口中的雪水道,“若不是小果运气好选对了路线,还有这蝉翼相助,力竭而死也爬不上这峰巅,怕是要餐风饮露,饿死冻死了。姐姐你为小果收尸,怕是也不知何处寻!”
青玉沉默,自己日后的生活,很难会是安逸快活的。将果子狸捧在大殿内一处光洁地面上,动容地问道:
“我离开时托陌陌指你回隐竹林去,你为何又要来寻我?”
话没说完便被果子狸一通哽咽截断了,顺便还梨花带雨般地诉说了它在画院的遭遇。
原来果子狸驾车直冲到画院,却见院门紧闭,当下便甩鞭抽在马背上,直接破门长驱直入。拴好了马,头顶着盛满遂珠的一个篮子,因寻不见一个人,转了许久才找到李苦。
待将这些宝物原数奉还,据果子狸的说辞,是它便开始分条析理,诚诚恳恳地让对方明确他与自己的姐姐神妖有别,殊途陌路,不应心存幻想。末了放了些狠话去,威胁他不可再与青玉见面。
果子狸忿然道:
“小果不就是说他是蛇人吗,看他修得人身,没用蛇妖二字,已是嘴下留了情面,谁知他竟施法将我变成这样面孔,还说什么要我坦然认清自己现在蛇狸的身份,不至日后悲愤郁结,伤神劳心......”
青玉悠悠然叹息,掏出一面掌大的镜子来摆在果子狸面前,温婉劝道:
“喏,小果你仔细瞧清楚了,现下的你,头是头,身子却是蛇,可不就是蛇狸么!”
“不是,不是”,果子狸利爪在蛇皮上一掐,吃痛地一声,“不要,不要,小果变这么丑,以后姐姐再不会喜欢我了。”
“怎会呢”,青玉拨开它又捂在眼前的小爪子,“姐姐喜欢你,只因我们小果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谁也取代不了的。你现在的样子,同以前一般可爱,且蛇身灵活,也是好事啊!”
果子狸这才哆嗦着半睁的眼去看镜中的自己,立地挺身,翻来覆去地看。
“好像,蛇狸还不错。小果可不要遂了那蛇人的意,蛇狸小果一样活得身强体健。”
话音一落,只见镜中的蛇身,又恢复成本来的模样。
“原来是咒语......”
“看来李苦大师,确是安然无恙。不过小果你将人家院林折腾,这次也算是小惩大诫了”,转念想起晨夜画院都是开着门的,不知昨日为何闭门无人,微微诧异失神,也没作他想,从果子狸的呼唤声中回过神来,将它托在掌心,毛茸茸的它,还是比蛇狸要顺眼多了,“只是,姐姐还是希望小果的生活是快乐安全的,隐竹林,才最适合你。”
“可是,隐竹林已被仙幕封起,进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