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迢递,温柔地拂过脸颊,似躺在棉絮中一般,有种软绵绵的舒适。青玉辗转苏醒了来,恰有一片白云贴着她视线悠悠地飘过,映入眼中的便是苍茫如盖的蓝穹,不跌地唬了一跳,她记得自己失去知觉时是倒在冰面上的,只一觉的功夫,她竟然置身于云巅之上了。
朱雀似是察觉出羽翼的异动,长颈扭转了来望后背上看去,见青玉已醒了来盘膝坐着,依旧是排云疾驰。
云下群鸟往来相间,俯瞰下像是徘徊不前的,似九秋蓬蓬草任风吹凌着漫天飞。
青玉爬得离朱雀更近些,朗声道:
“朱雀,你这是要带我回隐竹林吗?是霄哥哥让你来招摇山找我的吗?你跑出来这么远,隐竹林可有谁守护么?可是,我不能同你回去了。你若是听得清,就慢些飞行,让我转腾祥云,你也可加紧赶回林中去。”
裙裤摹地被紧扯住了,青玉低头去看,竟是果子狸扑闪着背上一对蝉翼楚楚可怜地望着她。因是飞在高空有几分胆怯,又是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虽则有蝉翼在背,它两只后爪也是紧攥着朱雀的翎羽。
“小果,真的是你,姐姐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也跟来了?”
“那日姐姐去送闻声他们,小果在水竹轩等待多时却不见你归来,又找了好些地方都无果,只好回了主人。起初只当姐姐随荷叶离开了,所以主人便让朱雀去了蓝田国都,小果挂念姐姐,求了主人一起跟了去,还是寻不到姐姐。后来才得知姐姐是坠了崖,我与朱雀正要飞到崖下去,却见姐姐带着那只凶兽腾云南去,才一路跟过来的。”
“我坠崖的事,霄哥哥他,都知道了……”
“嗯,妘钰真是可恶,竟然在林外无人时,将姐姐推下悬崖”,果子狸龇牙恨恨道,两只爪搓磨着似打火石般,直要擦出火花来。
白云如裳,斯须变作苍狗之状,变化之快,直是难以捉摸的很,一如这短短的三四日,沉浮水天之间,大起大落,虽是目之所及,却捉摸不定。
青玉于是淡淡道:
“妘钰他,现在怎样了?”
“额,姐姐尽可放心,咱的大仇已经雪耻了。”
果子狸的得意之色让青玉心悸不已,急切地问它妘钰究竟受了什么惩处。
“那时姐姐生死未卜,主人暂时没让那个坏家伙以命相抵,革去了他的护卫之职,搬离方竹轩。可是后来不知怎地,他竟求了主人用寒迫封住了心,最后是留在了方竹轩。不过心被冰封了,便如同木偶一般,没有了情感和欢笑,终究是得不偿失了,说起来他这家伙真是又坏又蠢。如此结局,算是为姐姐出气了。”
青玉默默,心中似是也结上一层冰来,不住地摩挲在果子狸头上,惆怅郁郁。
“以后见着妘钰,小果要主动地同他说话问好,不论人前人后,不许说他是坏人,他已经感觉不到快乐了,终是可怜之人。还有小果,要好好儿地照顾自己,还要多为长兹山长分忧。”
“姐姐,你真的决定离开隐竹林了吗?”
“如果有选择的权利,我想要的只是平常人家的生活,可是,姐姐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不得不与小果分离。”
冬窗里,烹茶扫雪,为他红袖添香,一碗读书灯;白菜腌菹,红盐煮豆,与他破盏残酒,霜里孤清……只是云海碧天之上,这般简单期许中的轩窗里景,风雾蒙蒙,相隔甚远,哪里能看得到一眼!
“姐姐既不回去了,小果便追随姐姐,姐姐到哪儿,小果便跟到哪儿。隐竹林小果也不回了,定要与姐姐一起。”
“小果……”
茫尘万古,烟雾寒森,虽是置身其中,道阻且长,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青玉正要劝它,朱雀已然化作了人形,将青玉拥紧了抚在云上站稳。
果子狸本是一副壮意凛然的样子,爪下却突兀地抓空,无可依附,眼看着便要栽跌下去,却在歇斯底里的张牙舞爪中,拼了全身的劲儿来扑腾着一双蝉翼,竟是稳稳地踏在原处的。
它眼珠子上尚挂着圆润的几颗泪球,掰开了爪子来瞧时,泪球啪啪啪地便被捣破了,弄得整张小脸似草藉一般,欲剪不断,欲理却乱。
“哈啊!小果飞起来喽!小果没有掉下去!”
它得意地盘旋在青玉身旁,嫣然如一朵开得饱满的花苞,随时要笑得颓败落地,青玉便忙地嗔它稳住了慢些飞。
朱雀此时却是吼着声轩眉道:
“这几天竟见你扑棱着翅膀黏在我身后,林里林外地找人,近地飞行了这么些行程了,若是方才坠了下去,伤了残了的也是你愚笨不化的缘故,还真是怨不得别人。”
“你”,果子狸仿佛是恨极,指着朱雀便嚷道,“就算我再是能飞,你突然就撤掉了羽翼,分明就是使手段故意要吓我!”
几日不见,小果好像疾言厉色了许多,看来与朱雀相处的情谊笃厚不少,青玉两厢顾眄,是一派安之若素的模样,却听得朱雀没奈何地争道:
“叫你待在我背上,可不是看景的,而是要说服玉儿随咱们回家去,你倒好,东拉西扯了这么许多,全是枉然,也劝不得她,若是再耽搁,老身这百年修得的翎就要被你拔了去了!”
果子狸睢盱挑眉,再低了头来已露了几分怯色,想见方才确是抓得朱雀紧了些。
朱雀傲然朵颐,方又敛然对青玉道,“你当真不随我回去了么?”,听得她郑重其辞地答了,显见怅然,端出支笔并一鸽羽来,青玉认得正是前番她受罚抄写《菩提路》时施了法的那支,“你既已决定,朱雀自是勉强不得。只是,请用此笔留字在鸽羽上,而后朱雀自会誊录几枚,也好叫主人与山长们知你安然。”
青玉接来,轻轻的一枚鸽羽,却是极厚的,似覆雪压枝的一片沉甸甸的叶,捧在手心里,整个手都如枝般摇晃不已。字写上干得很快,不须晾晒的,被朱雀直接收回袖内。
朱雀重又化作神兽,火红的一个环,渐渐成了一点,在日升处不见了。
“姐姐”,果子狸飞落在青玉肩上,“我们现在去哪里呢?”
“招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