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擦擦眼睛,看到奶奶的脸上,仿佛已布满皱纹,看起来憔悴、苍白。她很想用双手,抚平奶奶脸上一道道隆起的皱纹,可是想到自己手的冰凉,只好放弃,只是静静地端详着奶奶。
老人的面容太过苍老,看不出年龄,连镇上最年长的老人们,也只记得,他们年少之时,青慈就一个人住在这茅屋中了。她像是个活了几个世纪之久的不死人,老而不死;她本人也不与人结交,独来独往。人人对她既敬重又疏远。她所生活的茅屋小院,就像带着森森可怖之气的鬼宅,鲜有人来。
青玉慢慢地站起来,乖巧地偎依着老人坐下,吹灭油灯,屋内就完全地暗下来、静下来、平和下来。
“奶奶,您知道蛇神的故事吗?”
“奶奶啊,什么故事都知道。奶奶还要告诉玉儿,所有的故事,都是曾经存在过的。只要我们相信,它们会一直存在下去。”
“那,奶奶,世界上真的有蛇神了!”
“是啊!”
青慈调整气息,往床上挪了挪,上身松弛下来。她不慌不忙,讲出一个长长的故事。
“很久以前,世界上是没有人生存的,只有高山、河海、鸟兽、鱼虫,虽然很美丽,却寂静得可怕。后来,一位叫做女娲的蛇神,从大地取土,捏了好多的男男女女,彼此恩爱。从此以后,人类一代代地繁衍。神的生命也和人一样,终有尽头。蛇神女娲是蛇族首领,守护蛇族子民是她的使命。女娲离世之后,人族心存感激,尊称她为‘大地之母’。因此,有一位美丽的人族女子,主动嫁到女娲蛇族,并且诞下子嗣,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来。他们继承女娲的使命,世世代代守护着蛇族。”
“奶奶,那位人族女子,和她的后代们,现在在哪里呢?”
“蛇族繁衍,有几千年时间之久了,他们的子孙后代,有的和人族的子孙后代婚嫁,融合在一起;有的,长留蛇族灵地,守护蛇族灵性。”
“人族和蛇族在一起生活,互相照顾,一定是女娲娘娘所希望的。可是为什么还有蛇族要远离人呢?另外一支蛇族,现在又在哪里生活呢?”
青慈沉默了,叹了口气,她的神态和语气都透着深深的悲伤。
“玉儿还小,有些事情你现在不明白。但是奶奶想告诉玉儿,人族与蛇族,都是女娲之子,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他们之间,永远只有爱,没有仇恨。”
心中一阵温热,茫然于自我这许久的时光里,似是寻着一线明媚的光泽。将鸟儿葬好,便去写下稀疏几行小字的信留给陌陌,叠好了放于桌角,便出门而去,一路只是择僻处行走,绕出了镇子。
黄草覆盖的路碑上,依稀能辨出“兴乐镇”三字,透着深深凿刻的纹路,只是在岁月摩挲之久的今日,已是斑驳颜色。
雪下得紧些,鹤唳风声厮磨于耳畔,身上却无侵骨之寒,但驻足良久,似浮萍一般的娇小身躯,到底是瑟缩了起来。
“兴乐镇,高兴与快乐,于玉儿真是这世间最奢靡之事了……”
满满迈开了步子,前行中,回忆纷至沓来,萦绕在脑中,历历在目一般。回忆之中,她走了好久,忘记休息、吃饭和疲劳;她只是双腿迈动,迎着路走,像根浮萍,一点也不知道去哪里。一走就是一天一夜,若是换作普通女孩儿,怕早就冻死饿死了。
青玉正行走间,忽然一阵阵咚咚声响起,接着她就被涌动的人群包围。她战战兢兢,左右避让,以免与人碰撞。倒不是怕被撞伤,她怕被人发现自己的体寒,只是想像个正常人,活在芸芸众生中。
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子,站在路间,向陆续前来的看客躬身施礼。他身后放着些奇形怪状的物件,其中有副铜锣,锣面微微起伏,残存着轻微的余音。男子名叫王二,本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后扮作云游四方的行脚术士,法名玄一,到处行骗。此人脸皮之厚,前无古人;油嘴滑舌,堪为一派;走南闯北,倒也见多识广。
“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在下法名玄一,自师祖至今已传十代,受上古女娲蛇神所托,云游四海,普度众生。女娲赐补天所余五彩石一颗,能治病救灾、预断天命、永保富贵平安。今日行至贵地,招大家到此,贫道不为其他,一心为乡亲们着想,愿做系铃人,解决大家一切问题……”
青玉听他提及蛇神女娲,眼睛一亮,往前又凑了凑,仔细听着。
只见这方士取出一块由红黄蓝白青五种颜色相间组成的石头,捧于掌心。他又抓了一捧土,洒在一个敞口托盘中。
“众位请看,这就是五彩石,此石只应天上有,人间嘛,唯此一颗。”
他捋起右手袖口,小心翼翼地把五彩石放在土上。手掌伸展,围绕托盘旋转运气,并一边口若悬河,嘟囔着一些咿咿呀呀的咒语:
天地开朗四大为常玄水解秽辟除不祥双童守护七灵安房云津炼濯万气混康内外利贞保兹黄裳慧照万灵真性无为,天地开朗……
竟是一段沐浴咒与看病咒的套语,糊弄寻常百姓却是百试百爽。
然后,他朝五彩石虔诚一拜,伸出食指和中指,将石头夹在当中,紧锁眉头,额上青筋纤毫毕现,使出浑身力气,在土中画着像是字符的东西。只见五彩石划过之处,土竟奇迹般地流向他处。不多一会儿,托盘中显现出一条蛇形来。那蛇形弯弯曲曲扭动起来,幻化成了一条小蛇,在托盘内游动。众人都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坪桥村居然来了位神仙!
表演结束,人群排成了队伍。有人看病、有人算命、有人求财、还有人扑通跪倒在术士面前,虔诚地叫着“神仙、神仙……”。桌前的铜板越堆越高,玄一暗自偷乐,脸上表情万种风情、瞬息万变,可眼珠,直勾勾盯着铜版,心思斗转星移,竟是在自顾自地心算着铜板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