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言被一阵窃窃私语吵醒。待她睁开眼看了看左右,才明白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也会躲在床底下,不由觉得好笑。
笑着笑着,她忽然被一股阴寒之气深得浑身不爽。刚一回头,便看到她的身侧直挺挺躺着一个宫女,那宫女的颈项上还套着一根麻绳,鬼魅一般泛白的脖颈发出死亡的气息。够了够了,她甚至不敢再看那宫女的脸。
“鸿哥,你为何不助岑儿登基?”皇后语带哭腔,“岑儿已经十八岁,也该亲政了。”
“鸿哥”听罢,中气十足道:“岑儿虽是太子,却体弱不能为政,你我也要为大周长远社稷考虑。”
皇后叹息道:“可我只有岑儿这一个儿子……”
“怎会。”鸿哥的声音忽然温柔,“我儿女众多,过继一个给你便是。”
知言不由心中嘀咕,好个摄政王,竟是要借机把自己的儿子扶持上位,那么他连夜来寻何子非又是意欲为何?可是此刻……知言身侧的可怖气息完全干扰了她的思考,知言想要离那尸体远些,又怕被人发现她躲在此处,不由闭了眼在心中默念上苍保佑。
“岑儿也是你的骨肉,难道鸿哥不愿与我一同辅佐孩儿登基?”恳求之语带着希冀。
仿佛又是一记重拳,打的知言眼冒金星。与尸体躺在一处已经够倒霉了,怎会偷听到这等皇家秘闻!
再者方才嚣张跋扈的皇后娘娘,此时又怎会如此轻声细语,虚与委蛇。知言细细盘算,传闻周后擅妒,周国宫中除了皇后育有一子,众妃嫔皆无所出。再听皇后所言,竟连太子都不是皇帝亲生的……啧啧啧,一代皇帝竟然窝囊至此!
“不若你我再生个孩儿。”摄政王语气猥琐,听得知言头皮发麻。先有太子孔诏与鸾贵妃乱了纲常,而今又是摄政王与嫂嫂!皇家怎会混乱至此。
更何况,床下还有阴阳两人!
皇后半推半就,知言只觉得床榻一震。余光瞟到那尸体似乎也动了一下,吓得她浑身颤抖,绷如惊弦,呼吸之间,汗流如注。
“王爷!”摄政王的贴身侍卫跑得飞快,“翰林学士等一干大臣在宫外请旨,高呼太子还朝!”
摄政王自床上翻起,骂骂咧咧道:“这帮酸腐秀才,造反了不成!”
说罢也不顾床上的佳人是何表情,便径直出宫。
知言长吁了一口气,便被忽然伸入床底的一只手捉住了头发,连拉带扯揪了出去。她被扯得疼痛难忍,皱着一张脸坐在地上,望着眼前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能离开那具尸体,她竟然心存感激。
皇后虽然风韵犹存,却因狠厉而失了几分妩媚,脸上也多了摄人的威仪。
知言乖巧的跪在地上,心中却咚咚打起了鼓,“见过皇后娘娘。”
“你是他的什么人?”皇后神情倨傲。
想必周后最厌恶女子搔首弄姿的模样,知言索性伏低了身子,佯装害怕道:“侍、侍妾。”
“若要活命,便按本宫说的做。”皇后蹲下身,尖细且长的重重划过知言的侧脸,“否则你便会和她一样。”
她,显然是指床下的那一位。
知言连忙称是。
她忍着疼痛抬头,却见皇后满脸的戾气悠悠消散,转而失落道:“如你方才所听到的,本宫是不是无能?”
“皇后娘娘辅佐太子至今,保佑大周风调雨顺,已是女中豪杰。”知言目不转睛地想,不论如何,恭维总不至于错。
皇后又盯了她半晌,斜睨着眸子牵着嘴角笑了笑,“聪明伶俐,长得也周正,倒是被那竖子占了先,呆在我儿身边也是好的。”
“妾身不敢。”知言说罢,便又乖巧地伏在地上。
“料你也不敢。”皇后缓缓起身,自鼻腔哼了一声,“你的名字?”
知言小声道:“知言。”
“你听好,一会儿天黑了,你便奉本宫的旨意,去东宫给我儿与太子妃送上过冬的锦被衣物。”
不知名的宫女儿一死,知言便恰到好处地顶了缺。好在皇后仁爱,赐了她一套新衣裳,并未将那死去宫女儿的衣衫直接扒了给她。
天色渐晚,知言跟着十几位姐姐往东宫而去,一行人袅袅娜娜,穿过长廊矮楼,踩着地下干枯的树叶,发出绵延不绝的“沙沙”声。北地干燥寒冷,一如深秋,碧数高枝纷纷落叶,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东宫便立于那光秃高树之间。
殿内灯火辉煌,却是太子正在案前读书。
宫婢们依着皇后的吩咐,将那锦被、衣裳、器具在太子寝宫放置妥帖,知言便也学着她们的样子穿梭其间。
忽然,在一旁读书的太子张了口,“你,今夜留下。”
一众宫娥羡慕得眼红,各个挤眉弄眼几欲滴出血来。知言抬头环顾左右,以手指着自己,心虚道:“我?”
东宫的嬷嬷重重在她身后踹了一脚,迫使她跪地,“一个贱婢,也敢自称我!”
这周国自上而下,怎的这样野蛮!知言苦不堪言,遂顺从地跪在地上。
“徐嬷嬷。”太子的脸上有些难看,“东宫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徐嬷嬷脸上的肥肉一横,“启禀太子,摄政王交代了……”
不提摄政王还好,徐嬷嬷话一出口,只见太子白净修长的手忽然握拳,对左右道:“拖下去掌嘴。”
是夜,徐嬷嬷被拔了舌。
太子何岑在灯光下更显苍白,他伸手扶她,“本宫该称呼你许大人……还是许姑娘。”
“您可以唤我知言。”知言躲开他的手,一股脑自地上起来。
“他能回来,我便宽心了。”太子面容含笑,抬眸看她,“知言敢随他深入北辰宫,真是胆识过人。”
“太子谬赞。”知言谦虚道,心想这太子与皇后皆在宫中,偏偏见不得人世、出不得各宫,倒真的像是被软禁一般。而嘉宁公主此时回宫,是否也成了这笼中之鸟?
知言想到此处,不由道:“公主可好?”
太子摇头,面上多了云翳,“她不肯见我。”
“谁说我不肯见你?”明艳动人的声音忽然传。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嘉宁公主今日穿得极为素雅,却遮不住面上的雍容之姿。她的目光落在知言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转而又望向自己的夫君,神色清冷。
“我且问你,我当日向你求助,为何不发兵?”
何岑淡然一笑,“蔽国偏远,管不了那些闲事。”
“我父皇命在旦夕,岂是闲事?”嘉宁公主美目含泪,“我千挑万选的驸马,竟在我走投无路时说出这样的话!”
何岑依旧面上带笑,“玉瑶,彼时我向你求得姻缘,只因你是陈帝爱女,而今他已不在……”
“啪”地一巴掌落在何岑的面上,震得他不由微微侧脸。嘉宁公主气得浑身颤抖,“你心心念念的陈国大权已经旁落,我也成了无用之人,你又何不放妻?”
太子苦笑,“便如你所愿。”
嘉宁与他相视而立,近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可是他们的语气神情,却远隔了千山万水。
“赐我一处高山庙宇便好!”嘉宁说罢这一句,遽然落泪。
是夜,东宫乱成一团。
嘉宁的贴身侍婢有条不紊地收拾衣物,知言站在她身侧,见她一双美目泪流不止。
知言不知该如何劝她,不由叹息道:“公主千般不舍,为何要决意如此?”
“事到如今,恐怕你也看出来了。”嘉宁一边拭泪,一边低声道:“此处更乱于陈,他未曾想过我还能回来……我若不走,他便放不开手脚。”
这一对小夫妻,看似两两冷漠无情,实则比谁都更关心对方。
知言递上一方锦帕,嘉宁公主顺势接过拭泪,“从今以后,我恐怕再也回不得陈地,代我谢过子非哥哥。”
知言不明所以,却仍然点点头。
嘉宁破涕为笑,“原来你真是个女子!”遥想第一次相见,她扮作那小龙阳的样子,当真气得嘉宁怒火中烧。而后她入朝为官,不卑不亢,她集书成册,文采斐然。
知言亦是望着佳宁公主,从前她傲慢、骄纵、不可一世,她一生的梦想便是嫁给御周候。而一国公主,终究选择不了自己想要的人生,出走、和亲、离家、宫变,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但没有将她打败,反而衬得她愈发高坚韧高贵,美貌卓绝。
摄政王何鸿连夜收到消息,太子竟是毫不留情地休了太子妃。虽说太子妃从陈国回来后便癫疯了,可太子也过于年幼不懂事,休妻事小,休陈国公主事大,这样的行事风格,还真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
既然太子妃要走,这就放她走,最好明日整个盛阳城都知道,放纵无度的太子为了宠幸一个宫女,拔了生养嬷嬷的舌,放逐了自己明媒正娶的妃。
暗卫悄无声息地在何鸿身后站定,语速极快,“鼎王世子入宫觐见,被皇后掷猫所伤。”
王族子弟伤了容颜乃是大忌,何子非不得以日夜以药物敷面,不得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