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以后,岳南枝便主动申请调任地方。去了大半年,却又被一旨皇命召回。
每每想起齐皓大人别具一格的“道歉”,岳南枝的神色便不太正常。虽然事情已经过去数月,知言仍然担忧道:“可是齐大人给了你不痛快?”
岳南枝脸上一红,朱红的小嘴颤了颤“哪里是不痛快……”
恰逢齐皓自廊下走过,被岳南枝远远瞧见,面上瞬间绯红。顾不得与知言多说,她便快步躲入身后的小花园中。
知言假装从未见过岳南枝,神色如常。却见齐皓神清气爽,大步向她而来。负手、站定,齐大人眉眼一动,破天荒地扯了扯嘴角,“许大人早。”
目高于顶的吏部尚书齐皓,竟然主动向她示好!知言连忙满脸赔笑,“齐大人辛苦。”
齐皓猎鹰般的眼睛在她周围巡视一周,却未找到猎物,遂向知言点点头,便又大步流星地离开。
齐大人离去许久,却未见岳南枝返回。知言心中奇怪,便向岳南枝藏身的花园走去,走近了才发觉,岳南枝整个人正趴在树丛中一动不动。
“南枝?”知言不解她的举动,疑惑道。
纤纤玉指在唇边竖起,岳南枝不由分说,做了个“嘘”的手势。
知言了然,自是放低了身子,顺势在她身旁蹲下。二人顺借着茂密枝桠中星星点点的缝隙向外瞧去,只见花红柳绿,好一对璧人于林间私会。
男的是杏黄袍的太子殿下,女的是盛宠的鸾贵妃娘娘。知言顿觉脸上有如火烧,虽然她不是第一次撞破二人的不伦之情,可这二人每每于林间酣畅淋漓地做事,实在叫人面红耳赤。
知言不由心道:二位就不能掩了房门,在无人之处尽情欢爱么?她于两年之内遇到了两回,难保其他宫人不知此事,或许偌大的皇宫,仅瞒着皇帝一人而已。
再看看一旁的岳南枝,小脸通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她睁大了双眼,盯着太子身上愈来愈大的某处喃喃自语道:“诶,原来那不是狼毫啊?”
正在迈力恩宠母妃的太子忽然神色一僵,向她们藏身的树丛中望去。
知言紧张地手心冷汗直冒,生怕被他发现。与她相反,岳南枝虽是红着脸,却撅起了小嘴,学着鸟儿鸣叫的声音,自唇齿间溢出些欢快的小调。
知言笑着看了她一眼,嘴唇一张一翕,不发出半点声音,那唇形仿佛在说:“我对你五体投地”。
岳南枝得意,扬眉微笑。
鸾贵妃发现了身上之人的走神,不由娇嗔道:“做什么东张西望?”
太子笑道:“无他,只是怕伤了你腹中的孩儿。”
“腹中胎儿”四个字犹如晴天霹雳。知言与岳南枝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不由静默低伏,竖起了耳朵继续听。
“可是我的孩儿?”太子虽是笑着的,声音却有些阴冷。
“老头子数月才来我寝宫一回,而且每次……我都要服药。”鸾贵妃娇媚道。
“你这小野猫。”太子轻笑一声,腰间用力,使出浑身解数,大展男人雄风。
事毕,二人各自穿好衣裳,如陌生人般分别离去。
待二人走远,知言才舒展着筋骨,长长地吐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
岳南枝仍是满脸不可思议,“听闻鸾贵妃是玉王送入宫中的,她怎么敢?”
二人刚刚起身,却见身后稳稳当当立着一人,犹如铜墙铁壁般岿然不动。不知他何时来,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那人阴着一张脸,目光凌厉,不是齐皓还能有谁。
知言吐了吐舌头,“遭了。”
却见岳南枝面不改色,大胆道:“先前对齐大人心存误会,今日一见,却是解开了。”
可笑,谁要她以这种方式来解开误会,齐皓一把捉住岳南枝的手腕,怒道:“为何日日躲着我?”
“我……”岳南枝的挣扎毫无用处,转眼间便被齐皓拽了出去。
知言懒懒地躺在草丛中,仰面朝天,却只看到郁郁葱葱的树木。脑子飞快转动,想到岳南枝与齐皓目睹了今日的香艳,那么这事便是瞒不住了。可陈帝健忘,他究竟会如何处之?
初秋的草木,带着干燥的气息,教知言觉得口鼻中弥漫着烟灰的味道,她躺了一会,愈发觉得这味道熏呛不已。霍然起身来瞧,只见宫中西北角,有黑色的浓烟升腾入天,卷着与这秋季的宁静不相符的肃杀。
她随先生离开书院那日,也见过这般景象,烈烈火舌冲天而上,吞噬了无言书院的一切。知言顾不得许多,连忙向那着火处跑去。离那火势越近,她的心中便越凉,那里恰是人烟罕至的静心斋。她曾暗中去过多次,除了荣贤妃与年迈的宫人,那里连一个手脚麻利的宫娥都没有。
秋风乍起,烈火如燎原之势,转眼间便将整个静心斋包围,有远处的宫人发现了火势,各自拎着水桶器械,奔走呼喊。
知言跑到近前,用力踢打那扇大门,却发现大门纹丝不动,竟像是被反锁。荣贤妃所在的静心斋,竟被这样付之一炬……脑海中闪过太子满是愤怒与杀气的眼神,令她额上不由落下冷汗。
忽然间身侧强风一扫,那木门“砰”地一声碎裂开来。知言回头,见御周候面色凝重,将沾了水的帕子递给她道:“躲远些。”
“嗯。”知言依他所言,远远躲开火舌。
“世子!”韩霖今日竟然也同在宫中,他的脸冷漠依旧,见她在此,冷冷撇了一眼,便与御周候一起消失在滚滚浓烟中。
一时间喊叫声、惊呼声不绝于耳,宫人大叫着走水,往返奔赴,奋力灭火。
知言的一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大门,却忽见远处跃起一个白色的身影,原来韩霖已经安然脱身。
而何子非仍旧不见踪影。
她来回踱步,双手死死拽着袖袍。大火带着一股热浪向外涌来,教知言浑身上下被汗湿了个透。眼看浓烟黑了半边天,何子非却仍然未曾出来,她心中的不安骤然放大,索性向静心斋跑去。
刚冲了几步,后颈的衣裳便被人扯住,将她拉了回来。知言被那人抱在怀里,不由哭了起来。
何子非低低地笑,“我安然无恙。”
“什么安然无恙!”她悲中生怒,愤怒地推开他。眼前哪里还是俊逸风流的御周候,他的冠不知去了何处,长发披散开来,右侧的头发被火势烧去了大半,带着奇怪的味道。整个脸被熏得灰黑,看不出哪里受了伤。
“担心我?”御周候的眸子带着笑,笑得暧昧。
“才没有。”知言负气道。
“你们……果然!”虚弱的声音带着无边的嘲讽,被带离火势的荣贤妃,正奄奄一息地倚着一棵大树,她的脸上,身上皆是烧伤的痕迹,血淋淋的,带着焦黑。全身上下只有眼睛明亮如白日,诡异的情绪自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中迸射而出,比火势还要猛烈。
“杨越与许云昭……”她仰起脸,笑得眼泪横流,“孔萧啊孔萧,就连他们的后人,也在看你的笑话!你终究是个孤家寡人!”
荣贤妃眼泪纵横,教知言看不懂,却也来不及懂。漫天的浊浪势如滔天,宫人束手无策,只得眼睁睁看着火势蔓延。御林军全势而出,为首的齐皓奔走于前,在长空之中一跃而至,稳稳落在荣贤妃身前。
“贤妃娘娘。”齐皓半跪于地,试图将她搀扶起来。
“我要见孔萧!”荣贤妃并不起身,而是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高吼。
齐皓冷血狠绝,可面对荣贤妃这个可怜女人,终究动了恻隐之心。她是陈帝在西北战场上得来的异域俘虏,这个女人跟着他南征北战,十六年后才晋为妃位,可好景不长,陈帝刚刚登基,她便癫疯了。此后的八年里,皆是在这暗无天日的静心斋度过。
齐皓的眸子黯了黯,“臣遵命。”
大火足足少了三个时辰,直将静心斋夷为一片废墟。御林军在废墟中,找到了荣贤妃贴身嬷嬷的尸体。
荣贤妃被救出之时,伤势颇重,还未来得及面见圣上,便香消玉殒。
陈帝悲痛数日,下令以皇后之礼,将荣贤妃葬于皇陵。玉王更因丧母之痛大病一场,一连数日不能上朝。
一时间山河震颤,百姓悲恸,有如国殇。
太子公务繁忙,便派御周候、吏部尚书、礼部侍郎三人同至玉王府上探望。
知言刚到,便见御周候已经站在门外,她快步上前道:“我有一事问你。”
何子非笑了笑,“那日韩霖入宫之事?”
知言点头,“当日为何没能将嬷嬷一起救出?”
“那一日殿门反锁,显然是有人刻意而为。”何子非依旧是笑着的,“彼时我对荣贤妃说,若是她肯说出当年魏皇后殡天之始末,我便救她出去。”
“她告诉你了?”
“不,她死也不肯开口,倒是那嬷嬷哭喊着说不愿死在这里,求我救她。”何子非缓缓道来。
知言的一颗心如坠冰窖,她冷笑道:“你得到了真相之后,便救了荣贤妃,丢下了嬷嬷?”
“不错。”何子非伸手触碰她的面颊,“你很生气?”
知言后退一步,躲开他血腥的手指,“救她,不过是因为你知她命不久矣。”
“我知道你恼我,”何子非叹气,“若那****不在场,又当如何?”
御周候向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膀,“在你眼里,我便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吏部尚书的马车越来越近,御周候却仍不离开,轻声在她耳边道:“关于你身世的那一部分,若你想听……自玉王府出来后,便跟着我。”
临了,他重重在她耳边吐出两个字,“今晚。”
知言抬头,见御周候俊朗的脸上满是怒意,仿佛她方才的质疑,令他十分生气。
齐皓下车,冷冷的眸子扫视一周,大抵知道眼前二人的交谈似乎并不愉快。他对各怀心事的两个人道:“二位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