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之为人在于"仁" (2)
梁漱溟先生说:凡人没有不仁,即是加入后天也没有法子使他(它)绝灭。仁可以说是和人与生俱来的,那些后天的东西只是将它掩盖住没有机会让它展现。只要活着,仁必然存于人之心中。那些做坏事的人并不是没有仁,而是把那种倾向压抑在心中不愿碰触而已,宁愿让自己麻木,因为稍有碰触就会内疚——“仁心”实在太柔嫩了,阳光雨露皆能触动,初看来是易悲易喜,慢慢积淀才能成就温厚的仁者——而麻木的人总是自欺欺人,选择回避。至于狼孩之类远离了人类社会的人虽然看似近于禽兽,那只是不曾有人将“仁心”唤醒而已。若将狼孩带回社会,假以时日,定然也能看到仁的影像在他的身上显现。
但是,仁的存在只是说每个人都有潜力成为一个仁者而已,是一种向日葵随着太阳转动的倾向。如同一粒种子埋于心之厚土,一直想要破土而出,然后经受风霜雨雪的考验,享受阳光雨露的滋养。但也有可能心中的污垢太重,压得它始终无法萌芽,或者虽然长出了小小的枝叶,很快被外面的诱惑或打击摧残得枝离叶散。如果你能发现自己心中所向也许可以帮它一把,而很多人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心中有这样一粒种子。当然无论怎样摧残,它依然有着生长的愿望,只是不知何时实现。只是站在生命当中的我们偶尔会感到“所有的风都向你吹”的迷茫,那颗原本有着自己目的的柔嫩的心不知会被风吹向何方。
顺着本有的善的倾向去生活,这才是合乎生命之理。生命合乎生命自己顶合适的理,是在生命顶不受妨害的时候,故能合乎生命之理,而直觉始能尽其用。不受妨害并不是说一帆风顺地走完一生,而指的是一种心境,喜怒哀乐均是过客,当喜则喜,当哭则哭,然后归于平静,这就是与心相契合的顶适合的生活,颜回所达到的就是这种境界。
每个人都能触摸到阳光,却难以接近那散发着光和热的太阳。梁漱溟先生说:顶合适的生活不远,可以作到的,就像孔子说的,我欲仁斯仁至矣。现实地说,可以做到只是一个可能性而已,要真的实现却又难得很,因为顶合适就是要求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梁先生解释说:稍微偏出了一丝一毫都算离了轨则,离了中,离开了合乎生命之理,此即所谓违仁也。可见得仁易,臻完美难也。
孔子说: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违仁是对仁这个标的有所偏离,还谈不上不仁,当然不仁就必定是违仁了。君子既然不可去仁,则须经常保持仁心,虽在一食之间,亦不能去仁。就算在仓促之间,其心亦必在仁。颠沛必于是,在遭遇危险,甚至面临死亡之际,其心亦必在仁。此为君子须臾不可离仁之义。要求这般高,孔子独对颜回如此肯定也就不难理解了,而在评价其他弟子“仁”的时候他便只说“不知”了。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这里的“不知”可以有两种理解:孔子不知道他这三个弟子仁不仁,或者他们并不懂得仁。前一种理解也可以当作是后者的委婉说法。尽管如此,孔子的态度是明确的。子路如在千乘之国——在春秋战国时候,是一个大国——“可使治其赋也”,可以让他当统帅。随时大将之才,但这是他的才能,看不出仁;他说子路是大将之才,前后方都可由他统领。这是他的才能,但与仁无关,求和赤也各有才具,但皆与仁无关。求和赤也都可以成为朝廷的栋梁。但是依然不能看不出他们的仁。
不光对弟子的要求高,孔子也善于自省,他说自己: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其意思就是到了垂暮耄耋之时才能完全听从自己心中“仁”的指示,不必理会心中的杂音。这也算是达到庄子笔下神人的境界了,可以来去无待。
孔子尚且如此,对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而言要修成成果岂非更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上穷碧落下黄泉?仁既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好在无论走向哪里都可以摸摸胸口,确信它会一路相随,并给自己一些信心:我欲仁斯仁至矣!正如曾子所言,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弦外听儒音
士不可以不弘毅: “弘”指胸怀宽广;“毅”指意志坚强。胸怀宽广,才能接受重任;意志坚强,才能长期坚持奋斗。
懂盈缩之道方得永年
“仁就是心境很安畅很柔和很温和的样子;不仁就是不安长很冷硬很干燥的样子。一方面气息是有条理很平稳很随顺,另一面则杂乱无章。”
中国古代很多的哲学家同时也是朴素唯物主义者,除了用阴阳之道来形容世界之变,也喜欢用金木水火土来指代世界的本源,还特别钟情于用水来指代柔、指代生命。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孟子言,人之向善,如水之就下。两派学说,在此异源合流。这种向善,正是仁之所在。
梁漱溟先生说:“仁是真正生命,是活气。” 生命从产生、萌芽、生长、开花、结果,最后归于无,其中无时无刻不是在变化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生命正是一溪流动的水,只有流动起来才能显示出生机。生命的维持并不是简单的生存,虽然不能肯定动植物在这一过程是否也有生离死别的思考与较量,但无疑人是有的。当人的心灵动起来时,才能用生命这个词来指代。古人云,哀莫大于心死,当一个人万念俱灰的时候,还有多少的能量能从他身上显现出来呢?一个人若是行尸走肉,其生存的价值又何在?心如止水或死水,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止水依然是流动的,只是波澜不惊地去迎接新的事物,死水却真的没了除垢纳新的能力。而心中有仁的人生命就如同有了一股喷泉,帮他洗涤走过的每段经历。
看那参天大树,尽可以高耸入云、开枝散叶,而他的生命却系于一根。虽然深埋于地下,却足以供养那舒展于碧空之中的万千枝叶。有了根,无论是阴霾笼罩、雾霭沉沉,或是狂风大作、暴雨如倾,亦或是骄阳高照、焦土欲裂,树都能把它化为一种历练,一种释放自己生命活力的机遇。这种不是墙头草般无原则的妥协,而是一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俯仰万物的姿态。对于人来说,仁就是那份水,通过心之根为生命注入源源不断的活力。
“仁不仁之不同,乃是活气的不同。仁就是心境很安畅很柔和很温和的样子;不仁就是不安畅很冷硬很干燥的样子……总之,仁的气息是一种朝气,是新鲜的,而反面则是暮气颓唐,是腐旧的。”
仁就是心境很安畅很柔和很温和的样子;不仁就是不安长很冷硬很干燥的样子。一方面气息是有条理很平稳很随顺,另一面则杂乱无章。人生历程上遭遇的每件事,都是在把我们的生命往不同的方向拉去,当人们急躁不安、手足无措的时候就是“不安畅”的时候。如果能够以柔化之,像水一样阻则避、遇坑则填,哪里还会过不去呢?当然,这里的避并不是逃避,而是采取迂回战术去实现自己的目标。人很习惯于在生活中去总结经验教训,这是一件好事,但是也容易落入麻木守旧的圈子,毕竟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走过了这段路,就应该把下一次当做新的挑战,做好准备。
在中国历史上能与岳飞的岳家军相媲美的唯有明朝抗倭名将戚继光所创的戚家军。而戚继光之所以能在军事上屡战屡胜,与他在蓟门当小官的时候对《孙子兵法》的钻研有着密切的联系。他有着一种十分奇特的看书方法——一边看一边批,比如孙子曾经曰过:敌人气焰嚣张,就不要去打(勿击堂堂之阵),戚将军却这样曰:越是气焰嚣张,越是要打!(当以数万之众,堂堂正正,彼来我往,短兵相接)。 孙子还曾经曰过:诈败的敌人,你不要追(佯北勿从),戚将军曰:保持队形,注意警戒,放心去追(收军整队,留人搜瞭,擂鼓追逐)。
倭寇的活动范围多在浙闽沿海一带,惯用重箭、长枪和倭刀作战。浙闽沿海多山陵沼泽,道路崎呕,大部队兵力不易展开,而倭寇又善于设伏,好短兵相接。戚继光针对这一特点,创造了一种新的战斗队形——“鸳鸯阵”。这种以十二人为一作战基本单位的阵形,长短兵器互助结合,可随地形和战斗需要而不断变化。当变成两小阵时称、“两才阵”,左右盾牌手分别随左右狼筅手、长枪手和短兵手,护卫其进攻;当变成三小阵时称“三才阵”,此时,狼筅手、长枪手和短兵手居中。盾牌手在左右两侧护卫。这种变化了的阵法又称“变鸳鸯阵”。此阵运用灵活机动,正好抑制住了倭寇优势的发挥。戚继光率领“戚家军”,经过“鸳鸯阵”法的演练后,在与倭寇的作战中,每战皆捷。鸳鸯阵可说是来源于《孙子兵法》,而两才阵和三才阵却是戚继光在前人的基础之上所做的创新。.
“仁”如水般是具有弹性的,懂得盈缩之道。老子说,刚易毁,柔易保,故柔以制刚。曹操说,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都是这个道理。人在前进的路程中扑面而来的飞沙走石千变万化,百炼钢却难抵绕指柔。正因为心是柔软的,如同打太极一般可以以守为攻,化实为虚,在外面的东西落下的时候总会缓冲的余地,人才能够做到穷则变、便则通。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生命如水入海,去而不返。但一路的跌跌撞撞都能走到最后,享受了江河海湖池溪之随物赋形,生命不也是精彩得很吗?
弦外听儒音
《龟虽寿》: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明朝那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