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晋城蓦地睁开眼,只看见青色帐幔。
“醒了?”
他偏头,看见秋寅端坐在桌边,闲适地喝着茶。
沈晋城连忙起身,看到衣着整齐的秋寅,他有些羞涩地笑了。
“秋公子你这么早就起了啊,恩真是让你见笑了,小生还未洗漱收拾。”
秋寅摇摇头表示不用在意,显然没将自己的失礼放在心上。
“过来吃早点。”
沈晋城本想先去洗漱,可是又不便拂他的意,于是只能忍着清晨的口气和满脸的油腻坐下来吃早点。
早点很清淡,两碗米粥,两个白面馒头,一小盘泡菜,虽然清淡,却正和沈晋城的口味。沈晋城慢慢的吃,细细品尝那粥里的清甜,不多时就吃了个底朝天,他抿抿嘴有些意犹未尽,“这米粥味道真好。”
秋寅看了他一眼,放下碗筷,“那是自然,米是好米,淘米的水也不是凡水。”
“啊?”沈晋城一脸茫然。
“没什么。”
秋寅顿了顿,又道:“我今日来是向沈兄索要报酬的。”
沈晋城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愣了愣立刻去拿荷包,“对不住对不住,我该提前给你的。”
“我不是要钱。”秋寅看了眼沈晋城的荷包,沈晋城拿着荷包茫然无措的看向他。
“我要听故事。”秋寅说,“你给我说一个故事,当做你在我这里留宿的报酬。”
从未听过如此奇怪的要求,沈晋城半天没回过神来,他直愣愣的看着一本正经的秋寅,确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便坐回桌边,沉吟半晌,道,“那我跟你说说关于一只狐狸的故事吧。”
在昆仑海东三百里,朝阳谷之北,黑齿国之南,有一国名曰青丘。
青丘以狐族为尊,尤以九尾仙狐最高,九尾仙狐青桓,自三百年前与龙族一战后,就再也没出现在臣民的视线中了。
青歌立于门外,静静等候屋内的传唤。
紧闭的房门猛地被拉开,三哥陆离阴沉着脸疾步走出,青歌连忙拉住他宽大的衣袖,“三哥,父王怎么样了?”
陆离瞥了他一眼,随即冷哼一声,“死不了。”
说罢,便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地迈出宫殿外。
青歌不解地望着陆离离去的方向,身后忽然传来声音:“七公子,陛下传唤。”
青歌回头,看了一眼一身黑衣的乌鸦,点点头,便跟着对方走入屋内。
屋内灯光昏暗,温度也要比室外低上不少,越接近青桓所在的床榻,青歌越是感到寒气森森。
青歌站定在离床榻三步之遥的距离,恭敬地垂着头。
乌鸦上前,抬手掀开黑色床幔,暗色的流纹在烛火的摇曳下银光流动。随着床幔的掀开,青歌看到一张苍白青乌的脸。
“过来。”
低哑的,微弱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青歌乖顺地走上前,于是看得更加真切了。青桓的脸已不复当年的俊美,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上突兀地深陷着两个黑色的眼窝,眼窝中漆黑一片,照不进光。唯有那一头四散在漆黑床榻上的雪白长发,映射着床边的灯火,白的刺眼。
“父王。”
他低声恭敬地唤道。
青桓看着眼前这张略微陌生的脸,心想着是否应该相信他,相信这个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的子嗣太多,在他健康的时候无意看顾他们,如今缠绵病榻,更是无暇照看,可惜时不待他,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迟疑了。
“我叫你来,是为了嘱托你一件事。”
青桓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这个儿子的神情。
“我知你与青河关系不错,青河性格温柔,是个好大哥。可惜太过优柔寡断,行事太过仁慈,这对他来说既是优点也是缺点。”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我知我时日无多,能拖这么久已是得东皇垂怜,现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一众兄弟。”
青歌听到这里忽然抬头,他看向青桓,似乎是想从那双深如死潭的眼眸中看出什么。
“陆离太过桀骜,当年我负了他亲娘,囚了他亲姐,又偏爱青河,害他修成了魔狐,他心中怨恨不忿我都知道,我怕的是我死之后他会掀起波澜,手足相残!”
青歌捏紧了拳头,忍不住咬牙道:“父王,三哥虽然性格有些阴沉,但却还不至于如父王所想那般,这些年他怎么对待我们兄弟姐妹,我们都是知道的。三百年前若不是有三哥拼死保护,我们这些,父王的血脉又怎么可能保全?虽然老八失踪了,可是这些年三哥从未放弃寻找他。还有,三百年前,若不是三哥拼尽全部修为,又怎会保父王存活至今?难道这些父王都忘了?那么现如今,父王又是如何?”
“放肆!”
青桓满面怒容地瞪着他,他颤抖着抬起手,遍布青筋的利爪指向青歌。
“你懂什么!你不过是一介一尾妖狐,你连十六都不及!你连一个傻子都比不上!一个傻子至少还是两尾!上千年的时间你却还是一尾,连天劫都没经历!你如此愚钝,早令我失望透顶,如今竟还敢跟我顶嘴!你说,你有什么资格!”
他说中了青歌的痛楚,青歌牙龈咬碎,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青桓见他脸色难看,于是不再咄咄逼人,话锋一转,又道,“我知你虽无修炼的天赋,但却有一颗赤诚的心,你对族中弟兄皆无隔阂,对青河更是忠诚,所以我还是对你期望甚大的。”
青歌不傻,自然知道他将要说什么。
果然,青桓单刀直入,根本无意关心青歌的想法,“青河是你长兄,他从未做过有违德行的事,不管发生何事,你都要誓死追随他,拼命护他周全。这是你,作为九尾狐王族应该做的事。不管发生什么。你明白吗?”
青歌松开拳头,他垂下的眼帘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只余一圈长长的睫毛在卧蚕上投下浮动的阴影。从这个角度看,他与床榻上九尾狐族的王,是如此的相像。
深陷在阴影里的王,与站在烛光下的他。
中间有条模糊又清晰的分界。青歌低垂着眼,看着那条光与暗的分界线,语调平缓地回答道:“儿臣,谨遵父王的嘱托。”
他抬眼,碧绿的眸子在烛火地摇曳中亮得惊心动魄。他一字一句,如同发誓赌咒一般,咬着牙说出口。
“我青歌,哪怕拼尽此生,也定会护得长兄青河的王位,千秋万载,永世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