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孟水桥自小就有一个贫血的毛病。
在他的人生座标系里,太阳是他的梦魇,阴凉是他的福祉。
因此他在阳光下晒不得久。
晒久了他就会眼发黑,头发昏,晕倒在地上。
这日孟水桥在田里和父亲一起割稻谷。
半中间做组长的父亲被村民们喊了去,留下他独自一人继续在那儿割稻谷。
父亲不放心他,临走前向他叮嘱:
“你可莫要逞强啊,在这儿干要一直戴着草帽,还要多到树下去乘凉,可莫热着。”
“这我会晓得的,阿爸,我怎么敢去拿自己的命乱玩啊!”
水桥应承了父亲,也完全是照着父亲的话去做。
可是天实在是太热了,阳光金黄金黄的,照到哪里哪里烫。
水桥那坠满阴霾的心肌和血管给它压迫着,早上九点钟之前还易顶得住,到了十一点钟,莫讲是干久,就是只干一下也顶不住了。
当他有一次觉得头开始发晕,眼开始发懵,赶紧跑到田边树荫下去想歇歇时,屁股还没坐稳哩,人就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也是该孟水桥命大。
那时刘韶功恰巧给孟士根家打好了衣柜,结了工钱,正骑着自行车经过这儿。
他自小是个颇豪侠仗义的人,见有人晕倒在地上,他岂能袖手旁观?虽然嘴里嚷着:
“晦气!晦气!真是晦气!怎么叫我撞上了这倒霉鬼!”
但他人却赶快跳下了车,先探探孟水桥的鼻息,见还有气,便给他掐人中,舀水灌进嘴去,并捡了草帽拼命给他扇凉。
孟水桥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睛醒过来,见是这几日在自己村打家具的那木匠师傅救了自己,便连声道谢。
“到我家去!你一定要到我家去吃个便饭,不去不得!”
“有没搞错,我就这样帮你一下也要你请我吃饭,那我不是太划算过头了?”
刘韶功望着他嘿嘿地笑。
“不能这样讲,不能这样讲,请你吃饭是应该的,我不请怎么得。”
孟水桥一片真情地。
刘韶功是个吃惯了百家饭的人,到谁家不是吃?
从打衣柜的孟土根家出来时是十点多快十一点,早饭吃过了,午饭还暂时没着落。
既然这下盛情相邀,他也就不再多推辞,随了孟水桥就往回走。
孟水桥姐弟三个,两个姐姐已出嫁了,只剩下水桥还和父母同住一起。
农村的家庭,不论农忙时还是农闲时,那午饭都没那么准点吃的。
水桥两个回到家时,孟母正在屋前用水冲洗禾坪,准备运了稻谷回来,就在那上边打稻晒谷。
听水桥讲要煮午饭招呼刘韶功,孟母先有些皱眉头。
“看见了吧,我讲你多事了是不是?”
刘韶功望着孟水桥笑。
“真不好意思,我阿妈不晓得情况,她要晓得是不会这样的。”
水桥怕母亲嫌憎刘韶功,忙告诉她:
“这位师傅救了我一命,要不是给他看见,我这下死在田头也讲不定哩!”
孟母听原来有这缘由,就不再摆脸色了,而是换上了一副感激的笑脸。
“你们坐!你们坐!我去杀鸡、做饭。”
她麻手利脚,又是烧水,又是杀鸡、拔鸡毛,忙得不亦乐乎。
饭做好了,水桥知道刘韶功和他一家三口也可以把一只鸡吃光吃净,但他想到了他的恋人周君娣,不愿漏了她,便去喊她一同来吃。
那时周君娣的父亲周代辉正在家门前鼓捣着摩托车,周君娣在门边洗衣裳。
因为周家是村里的小姓,常受村人们有意无意的欺侮,因此他们虽然有田,却没有自己种,而是让给了别人种,别人农忙时要出去,他们却闲在家里。
听了孟水桥的来意,君娣问她父亲:
“阿爸,我衣裳还没洗完,去不去呢?”
“去,去。”水桥接口说,“今日杀的鸡好大,我们准吃不完,你去,周叔也一起去。”
“我就不去罗。”周代辉笑呵呵地说,“车修好我还得赶快去出车哩,不然哪有饭吃!”
于是周君娣便跟了孟水桥去他家。
当周君娣光彩照人地走进孟家门时,刘韶功立刻眼睛放亮,神情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