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由于国家政治形势的严峻,这一段时间本地也异乎寻常地比解放后任何时候都紧张了。
虽然是地处农村,但两天前才用石灰水刷得洁白无瑕的墙壁,现在也已经写上了、贴上了各种颜色鲜红、醒目的大字标语或者五颜六色的彩纸标语:
“坚决捍卫无产阶级司令部!”
“坚持无产阶级专政!”
……
这些标语叫古老的柴头岭村一时之间就变得“艳丽”、“多彩”、“好看”起来。
钱有明是被杜仁昌派去四处刷本大队的彩纸宣传标语的人。
虽然标语不是他写的,而是杜仁昌自己亲自写好让他去贴的,但他在贴的时候也不能不犯嘀咕:
“这标语里写的话儿可真是叫人心惊,叫人害怕啊,好象又要搞文攻武斗一样。”
他在村里也是个主要干部之一了,当着管钱粮的会计之职。
要是本村象外地早几年的情况那样,搞文攻武斗搞到打人、踢人的程度,那是会把人打死的啊。
——早几年在武斗搞得最混乱、最激烈的时候,他曾被村里派去地区办事儿,当时他就曾经亲眼看见过打人、踢人的场景。
那种场景可真是好惨烈、好吓人啊!
“可别到时闹来闹去闹到我头上,叫我也受那种罪啊!”
他突然有些心惊肉跳地想。
在他这样心惊肉跳、紧张不安的时候,同村其他有些人也一样是心惊肉跳、紧张不安。
杜良键和杜锦福都完全不当什么“官”儿,是百分之百的平民老百姓。
既然是百分之百的平民老百姓,原该看了标语无动于衷才对的,但因为他们是较常到乡里去甚至是到县城去的人,属于村里比较“见多识广”的男人,深知搞“运动”的厉害,他们也有些心中不安。
因为他们从以前的“运动”里知道,一旦那“运动”搞大了,搞到失控了,就会很容易牵连到无辜者,叫谁都难以幸免不受累的。
象他们就知道,外村有过两三个和他们差不多情况的男人,要么正好跑到乡上去买东西的时候撞到“运动队”的手上,要么正好倒卖东西的时候给“运动队”抓住,要么犯了男女关系上的大忌,就给抓去游街示众,被打、被踢了……
他们可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也那么遭殃,到时也不幸遇到这样的事儿。
“唉,怎么现在老搞运动呢?好象不给人活了一样!”
杜良键有些烦恼地对杜锦福说。
“也许它就是要叫我们惹上事儿,叫我们不能善终啊!”
杜锦福也有些懊恼地说。
贱妹同样是一个无权无职的人。
但她不识字,也从不知道去关心什么国家大事,搞不搞政治运动对她的影响都完全差不多,她倒不担心。
但她的弟弟杜月和就不同了,他在县城的单位里是个干部,是粮所里无职无权的“国家干部”,他就越来越感受到了这“运动”的紧张气氛,并常常会引起心中不安。
有一天他在下午三点多钟就跑回了柴头岭村,不为别的,竟是为他在单位里一时说错了话儿,有人要批斗他。
杜月和一见姐姐就说:
“唉,这次我倒霉了,这次我倒霉了,真是倒了大霉啊!什么好事儿没遇上,竟遇上了那样的大坏事儿!”
听他这样说,贱妹由不得也紧张起来,忙问:
“你遇上了什么大坏事儿啊?你怎么要跑回来啊?”
“有人要批斗我。有人要批斗我。”
他十分后怕地说。
但后来的结果,是别人并没批斗他,因为他终究无足轻重——完全没一点儿管理单位的权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