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吃过早饭后,杜水柱就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他在乡上的小学读四年级。
今天是1974年的1月4日。
由于今年的春节早,下个礼拜就得期末考试了。
他一路走,一路就在脑子里温习着明日将会考的语文和算术。
在经过一处山拐角时,杜水柱忽然发现前边有一对二十岁出头的大姑娘手扯着手走在前头。
那两个大姑娘都是农村姑娘,穿着农村少女爱穿的便宜花布冬季衣裳。
但走左边的那个,从她的后脑勺,她的洁白脖子,她的苗条身材,一下就给人一种引人注目的美感。
杜水柱已经到了对女孩子生爱恋的年龄。
年轻、神秘的女性身体,青春、诱人的女性容颜,常象太阳的光亮一样投进他白纸般的心灵,叫它入水潜泳,生出许多梦幻的想象。
虽然那大姑娘比他要大好几岁,他也起了要抢到她前头去回头一堵她芳颜的欲念,因此他加快了脚步。
此时前边的那两个大姑娘正有说有笑的,走得很慢。
杜水柱只赶了两分钟不到就赶上了她们,超越到她们的前头去。
当他一回头,发现她们一个原来是刚搬走不久的本村钱春辉家在外地工作的女儿钱新莲,一个却不认识,可能是钱新莲的表姐妹吧?
他虽然以前曾见过钱新莲,但此时一看见她,也不能不立刻惊呆了:
钱新莲还是一个农村姑娘吗?她皮肤白晰靓丽,眼睛晶亮,整个人从上到下都象罩着一层光晕似的,就连城里边的姑娘,也难找出一个象她这么漂亮的哩。
杜水柱其实只是在最近他们搬走之前在村前村后曾几次遇见过钱新莲这个如此美丽动人、象天仙一样的女子。
当时虽然觉得她很美,却没去仔细看她,端详她。
因此此时他仔细一看她,便由不得魂都给摄去了,直楞楞地对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心有不甘地迈着有些乱了的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整天他都想着那女子,想得他上课注意力不集中,书也看不进去了,以至叫老师都注意到了:
“喂,杜水柱,你今天是怎么了呢?眼睛总是望着窗外,望着桌下,却不看黑板,神跑到哪儿去了啊?”
“我……我……神没跑到哪儿去,我……我……一直都在课室里。”
杜水柱忙为自己辩护。
“是吗?你的神是在课室里吗?真的是在课室里吗?”老师盯视着他,带些嘲讽似地,“怎么我看着你的神总象一直在外边飘啊飘,飘到了叫人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呢?”
他的话儿立刻叫同学们都哄堂大笑了。
杜水柱给他说得闹了个大红脸儿,很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老师又望着他:
“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没……没……”
他低声回答。
“他妈妈跑回娘家去了!常常跑哩,一点儿也不管他们!”
杜年永突然高声插了一句话儿。
“谁叫你多嘴多舌了?这种事儿是由得你说的吗?”
杜水柱狠瞪他一眼,有些不高兴。
“我要不说,老师不知道你走神的原因,会再批评你啊。”
杜年永又说。
“家庭不幸,确实会给孩子带来恶劣的影响,确实会给孩子带来恶劣的影响啊。”
老师听到是这样的“原因”,摇摇头,不再批评杜水柱了,带着些沉重似的神情走开了。
杜水柱完全想不到,事实上他很小的时候也是曾见过那个文新玉的女儿钱新莲的,那时他们还住在他家对门。
因为她长得实在太美丽可爱了,谁见了都会惊为天人。一方面是他当时还太小,一方面是那女子自小给送去了外婆家,他十多年都没看见,只能听别人说起她,然后从文新玉的美貌去想象她。
到钱新莲这几年较常回父母家时,他们又不住在对门了。
今日仔细看清楚的那个美女虽与文新玉长得不大象,但却比文新玉美很多,叫杜水柱不能不久久地想入非非。
在杜水柱想着钱新莲那美丽女子的同时,正为儿子的婚事操心的贱妹则挑着一担货物到公社所在地的乡上集市去卖。
路上她看见有一具饿殍倒在路边,模样很苦惨的样儿,叫她看也不敢看,绕得远远的走了过去。
旧社会会饿死人,新社会也会饿死人,这叫她从没读过书的心很犯糊涂,很不知道怎么理解人生。
贱妹现在挑货物到乡上去,是要在乡上摆个摊子,贩些小吃小用的东西在那儿卖。
她已卖了两三天了,生意还算好,可以卖到吃饭钱。
这给她内心带来很大的希望。
这几天她都在想:
如果生意以后能越做越大,到时她就要把旧屋翻新,搞漂亮一点儿,让儿子和他的媳妇过得开心快乐些儿。
可是今天的情况却叫她的希望完全落了空。
大半个上午都没什么事儿。可是到临近中午时,突然来了几个带袖章的人,一见她和其他几个摆摊卖东西的人就高声喝:
“不准卖!不准卖!摆在这儿卖的全都没收!你们这是搞投机倒把!”
说完这些话儿,他们就真的动起手来,东西全没收了,摊子给掀了,人也给抓进派出所去。
当时没人在贱妹身边,她给抓也没人知道,叫卢安远在家着急了很久,跑乡上到处去探问,最后才把她的行踪问出来。
当晚杜水柱做完功课后,因为觉得手和脚都很冷,就蹲到靠墙角的一只落地火炉旁去烤火,他往炉膛内放进一把松毛干柴,弄大火,再搁上一些木炭。
扇几下,火苗便窜上来了,把他那张黝黑的脸庞映得红光闪亮。
“钱新莲长得那么美,会不会也怕冷,要烤火呢?”他问自己,然后心里说一句,“当然不怕冷啦。再冷的风吹到她身边,也会马上转开的。”
父亲本来也在一边抽闷烟一边烤火的,这时却突然躲到卧屋去喝酒,可才喝了一下子,他怕爷爷骂他,又悄悄回到火炉边,继续抽他的闷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