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为了把打官司的事情做好,钱新莲和杜文青几次往公社跑。
钱春辉、钱成相、杜文重对他们要打官司的事儿都不说什么话儿,由得他们去。但文新玉似乎想拦阻他们,不希望他们去告。
她有一次说:
“我总觉得我们告不倒他们。他们人多,我们人少。法官会更听他们的,不听我们的。叫我们到时既花了钱、花了时间,又什么都得不到。”
“妈,你不要这样说。这有什么道理呢?法官是依法办事的,不是看谁人多就判谁赢。而是看谁有理就判谁赢的。怎么会象你说的那样更听他们的,不听我们的呢?”
钱新莲安慰母亲说。
“很多事情不由人想哩。人一多就会有力量,就会叫别人感到一种压力,不敢跟他们去对抗。特别是大家都同在一个镇上,时常见得到面的,有的还是亲戚,还是朋友。说不定今天判了官司,明天就撞在一起了。我总是觉得心里头不安,有一个声音好象老在告诉我:我们会输,我们会输,我们不要去打官司,我们打官司一定会输。我去女人墟求的签也不大吉利,总是中下签。没一个上上签。以前我从来不会这样的。”
文新玉满带担忧地又说。
“不会输的,妈。理在我们这一
边,我们肯定会赢。肯定会赢的。怎么可能会输呢?”
杜文青也插进话儿来说。
“唉!”
文新玉突然叹了一口气,好象还要再说什么,但最后她又没再说了,只是带着伤感和无奈地走到了一边去。
尽管她没有拦阻他们,但她说出的话儿还是多少在钱新莲和杜文青心中留下了一点儿阴影。
钱新莲和杜文青单独呆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杜文青轻轻地说:
“我觉得你妈说的话儿可能会很准哩,我们告不倒村里的那些男人。他们人一多力量就会非常大,大到连法官也会生顾忌,不敢判他们输。有些人的预感是非常灵的。象你妈那样常去女人墟拜观音菩萨、很信佛的人,预感更会非常灵。”
“就算妈说的话儿可能会很准,到时我们会输。但我们也一定要告村里那些男人。如果不告,我以后怎么在人前活人啊?”
钱新莲充满气愤地说。
“是啊,是啊,这倒是。”
杜文青点点头,然后不再吭声了。
这一天他们从街上向法庭走的路上,钱新莲感觉有些口渴,便跟杜文青说:
“我腰有点儿酸,你去给我买一瓶汽水来喝吧。”
“好,你等着。”
杜文青应着说,然后就快步走去路边的一个小供销社商店。
“糟糕!脏东西出来了!”
钱新莲望向自己的裤子,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往下出,那东西就迅即跑出来了。
她探手去摸,她的料子裤在腿根周围湿了好象一大块,这使她由不得生出很大的烦恼:
真是晦气,女人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要跑出这样的麻烦事儿来呢?
她没办法,只得快点儿去处理。因为事出突然,她也来不及跟丈夫说一声,就快步跑向一个路口。
为了不让别人注意,她低住头,快步跑到离自己最近的一间茅寮去。
茅寮很臭,到处脏兮兮的,这叫在大城市已生活了好几年,适应了较干净、卫生的城市生活条件的钱新莲由不得有些发呕。
但她顾不得这些了,湿湿的裤子叫她很不舒服。她赶快跑进去,选择一处较没尿水和屎粪的小块地方站定,然后就把湿得很厉害、染满了血液的内裤脱下来,抹净了身子后,觉得舒服多了,便由不得吁了一口气。
就在钱新莲跑去找茅寮的时候,杜文青也从小供销社商店里买了汽水出来了,可他却不见了妻子的影儿。开始他以为她跟他捉迷藏,便高声说:
“新莲你出来吧。现在没时间了,不要在这儿玩吧。”
可是喊了几声,钱新莲既没应他,也没出来。这叫他由不得有些着急起来。
于是他便四处找。找了一会儿找不见她,他不由很焦躁,不能不纳闷地想:她会跑哪儿去呢?
这时他脑子里闪出了一个最坏的念头:
钱新莲是不是给村里人绑架了?——他们看见她来公社法庭告他们,太紧张,就先把她人绑架了?
如果事情是这样,那可就非常糟糕了!
他这样一想,就更加着急着慌起来,显得手足无措地到处找去。
在杜文青找向另一头的时候,钱新莲回到了小供销社商店前。
可是在这个时候,她的面前好象突然降临了遮蔽一切的迷雾,叫她怎么找也找不到杜文青了:
进去看了没见他的影儿,在附近找也不见他的影儿,于是她就先怪自己月经来得太突然,没来得及告诉丈夫一声就跑去茅寮了。他买了汽水出来见不到她,一定很着急,可能已四处去找她了。
她只得在这小商店附近东寻西看。
他们两人在乡上互相找了一会儿,终究乡的地面不大,房屋不多,结果他们很快便终于把对方找到了。
“唉,你啊你,怎么跑到别处去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到处找啊!”
杜文青一见钱新莲就责备她。
“我没办法啊。女人家的事情不是你想它来它就来,你想它不来它就不来的。我要不快跑去茅寮,那我可就脏得满身都是,到时丢丑死了。”
钱新莲为自己辩护。
“你来了那个?”
“是啊。”
“哦,哦,既然这样,那就算了,那是没办法的事儿。那是没办法的事儿。”
“就是嘛。你不该那么心急去找我嘛。”
“我怎么能不心急去找你呢?老婆不见了,我不把她找出来,我能安心吗?”
“唉,你啊你!真是要把人气死了!”
他们说完这些后,就去公社法庭了。法官接待他们时,对钱新莲说:
“你的起诉申请我们经过认真地讨论,已决定接受了。”
“是吗?你们决定什么时候开庭?”
钱新莲充满期待地询问。
“要十天以后。因为我们得把你的起诉事项通知被起诉人,要让他们有准备应诉的时间。”
法官说。
“哦。”
钱新莲点点头。
不知为什么,钱新莲的起诉申请被法庭接受了,钱新莲和杜文青的心里不但没因此变得更好,反而还都突然有了一种空虚和很不安的感觉。
他们离开公社法庭后,走在大街上,钱新莲心情有些抑郁地道:
“我们会告倒他们吗?我们会告倒他们吗?”
“应该可以告倒吧。理是在我们这一边,法律应该站在我们这一边吧。”
杜文青信心不足地回答。
“如果真告倒了,他们一定会恨死我们,到时我们该怎么办呢?”
钱新莲又问。
“不知道。我们不在村里,那倒还没什么关系,就是我爸妈你爸妈他们就难办一点儿了。”
杜文青说。
“是啊,我主要也是担心他们。”
杜文青沉默了。
“要是以后村里人欺侮他们可怎么办?”
杜文青没吭声。
钱新莲再问:
“文青,要是以后村里人欺侮他们可怎么办呢?”
“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要想得那么长远也想不到。”
杜文青终于开声,头低着,长叹一口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