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楚王第二日,楚王五更而起,焚香沐浴,着盛装华服,带五辆马车,载珍珠翠玉八样重宝,亲至将军旅居之寓所,以国事相商。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寿春大道上马蹄声哒哒,晨间的薄雾润湿了楚王的发梢,在他的额上悄然凝成了水滴,又随着马车的颠簸,悄然落下。
待到熹微的晨光尽染了门前的白地时,楚王走下马车,亲自叩响了寓所的木门。门的那边将军实际上也是恭候了多时,于是这就将楚王迎入了正堂。楚王的侍卫端来了摆有肉汤和饼的几案,放在两人中间。隔着这张几案,楚王和将军相对一拜,各自将一物推向了对面。楚王推来的是一个拴着马鬃的符印,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上身陡然地向前一挺。他的目光几番飘忽,最终停在了这个推出去的符印之上。牙齿与牙齿相互磕碰,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响声之后,楚王一定神,拱手对将军说道:“楚国生死存亡之机要,孤愿与君共掌之。”而与此同时,将军也推来一物,他的身体微微地向前倾,把手盖在这个东西上,眼神空洞,声音飘忽回答道:“楚国千万生民的灵位,我已经为大王备好了···”
“灵位吗?···”楚王悄悄从指缝间地看了一眼,将军的手盖住的似乎是一个木牌。仅仅是这一眼,楚王就像窥视了什么禁忌之物一般,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眼瞳被直直地吸在了那个方向,无论如何也转动不得。两鬓的发丝上无端的挂上了水珠,嘴巴不自觉地张开,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任何话语。这张摆了肉汤和饼的几案上一刻还近在咫尺,下一刻就骤然的远到了千里之外。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楚王从四面八方听到了一个声音:
“要不要,我现在就拿出来,给大王您看一看呢?”
“呼···”楚王猛然地端起了盛着肉汤的陶碗,也不顾滚烫就一饮而尽。借着胸中趟过的这一股热气,楚王大手一挥,盖在了将军的手上。他用力地把目光投向了将军的眼睛,说道:“待到寡人国破家亡,身在咸阳的牢中,就要身付白刃之时,再去看这灵位不迟。”于是将军错愕的看了看出楚王,旋即有些自嘲地一笑,又重新的在几案前坐好。
于是楚王轻轻地把盛着饼的盘子挪到了那个木牌的边上,然后郑重地对将军说道:“昨日阁下一言,实在是惊醒了梦中的寡人啊。是夜寡人在卧榻之上辗转反侧,越想越觉得阁下所言甚是。于是一夜仓促之间,寡人定下了三条计策应对。今日前来,将这三条计策说与先生,还望借助先生智谋,为寡人做一番分析判断,以明辨熟为上策宜为,熟为下策而不可。”
“这第一条计谋,乃是惯用的通例。如今秦国有长公主和文信侯相争,则自应该保持观望,两边下注。若是寡人现在向秦国派出一批密使,持千金重币,同时结交两方,由此结下善缘,则到时无论是何人执掌秦之国柄,都会因之与我楚国为善,不知阁下以为如何。”
听完楚王的第一天计策,将军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只面饼,用它沾了沾肉汤,然后举起来放到楚王的面前。而后,他一只手指了指门外,说:“设若此时门外有两只恶犬相互撕咬,此时它们气力不济,正各自退到一边舔舐伤口。这时我拿着这个沾了肉汤的饼放到它们面前,大王您觉得等这两只恶犬决出胜负之后,会因为这只饼而不再惦念这几案之上的佳肴,也不再惦念几案之旁你我二人的性命吗?。”
楚王看了看将军,又看了看将军手中的饼,眉头紧紧拧成了一团。出神间,他接过了那个饼,一会把它放在盘子里,一会把它倚在陶碗边。良久之后,楚王终于面容舒展,他两口吃下了这只饼,用一种略有急促的语气说道:“先生是说,如今在秦国相争的两方就像是争食的恶犬,他们彼此虽然有着恩怨,但包举天下,一扫六合的志向却是一致的。无论哪一方得胜,秦国侵夺六国的事业也不会废止。所以所谓雪中送炭,施恩与人,以此结好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痴人说梦。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闰望将军用筷子在碗口轻轻地一点,说道“如今的天下,秦国和山东六国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有秦则无六国,有六国则无秦,所以任何与秦国的交好的尝试实际上都是资敌。”
这句话让楚王点了点头,他推开了面前的陶碗继续说道:“实际上我也存着这方面的顾虑,那么第二条计谋,在秦长公主和文信侯之间相激又如何呢?寡人现在就昭告天下,若是文信侯肯到我楚国为相,则与之两倍于秦的高位,十倍于秦的薪俸,再加上百间华屋,千亩良田,万金之厚赏。如此,若是文信侯败,则自然来我楚国为相,以文信侯之才干,楚国则可以自保于天下。若是文信侯胜,则也不会断然忘记此等恩义,彼时秦国侵夺天下,我楚国做其先锋,同样也是一条出路,不知先生以为如何呢。”
“这样吗?”闰望将军的手指轻轻地在几案上画着圆圈,口中轻轻地念着什么。这样几圈之后,他突然抬起头,面对楚王,在手指轻轻一磕,说道:“一个问题,许以如此高位,大王您真的做的到吗?或者说,楚国的公卿贵族,真的会同意大王您这样做吗?”
“这样啊···”面对这个回答,楚王不无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本来这是风险最小得一个方案,然而啊···其实我一直在想,秦国能以一国之力威压山东六国,很大程度上要感谢山东六国自己公卿们的贡献。嘛,这个问题不谈也罢,既然如此,就只有最后一个方案了。寡人以楚王之位,楚国之名,合纵山东六国,以六国之众与文信侯相勾结,以六国之力,助文信侯于秦长公主相争,以至于文信侯裂秦之国土半数,于秦长公主分庭抗礼,以致于天下之间,有秦长公主之国,有文信侯之国,而再无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