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筝并不是一个高大的女孩,实际上,她比闰鸢还要矮一点。然而这两个人的气质却是天差地别,整个人的精神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风貌。站着的赢筝一身玄衣,外罩深青色虎皮大袍,束冠,冠上有金丝流云纹。火把摇曳的光焰中,是她不带半点感情的面容。
就是这样的人呢,站在闰鸢的身旁,完全不顾她重伤垂死,用长戟的杆撩起闰鸢的脸,问道:“我不明白,弱者为什么要战斗?”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是何人,但此时自己的性命显然就握在这人的手里。闰鸢的意识一片模糊,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看,便只能说:“不战斗···就会死。”
这个答案之出口,闰鸢便感到一阵暴戾之气。赢筝对这个答案表现出了明显的不耐,她把戟的木杆在地上重重地一磕,说道:“这种说法我听了很多遍,每一个抵抗的人、挣扎的人都会这样告诉我。但是每一次我都给了他们机会,做奴隶,猪狗一般生存下去的机会。”
闰鸢简直不能理解这个人的思维,但是无奈自己的性命系之人手,便只能继续解释道:“他们会抵抗,不仅是因为不想死,也是因为不想为奴啊。”
结果赢筝说:“所以我就很困扰,这些人既不想死,又不想做奴隶,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样的话一出口,即使以闰鸢此时濒临溃散的意识也能明白,想要说服他非要有天下第一等的舌辩之士才行。而若是以此时的状态无论如何都不可。于是,她说:
“你的这个困惑,我可以为你回答。但是我现在身中数箭,血就要流干了,意识也不清醒,虽然有想要帮你解惑的愿望,但也是怎么样都不可能办到了。以你的权位,想要救我这样的人是易如反掌的,而要搜罗天下,找出第二个向我一样能为你解惑的人却是难如登天的。做一件易如反掌的事不需要什么代价,而做一件难如登天的事却要承担很大的风险。这其中的得失损益,还请您仔细的考虑。”
赢筝听了这番话之后沉默了一小会,之后又问:“那么,如果你不能为我解开困惑呢?”
闰鸢对这样多疑寡断的人简直就要以头锵地,索性说:“如果那样,就请你把我煮了吧。”
这样赢筝才微微点头,表示:“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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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闰鸢身体大抵恢复,于是便沐浴更衣,来到赢筝的宫室里说:
“按照约定,我来为你解开疑惑。”两人正坐,相互拜首,这时,闰鸢又说:“我是瓜国的公主,熟悉种瓜的事,请让我用种瓜作比。”
“在我们瓜国,每一代国君都会致力于新品种的开发,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几百种瓜了。在这几百种瓜之中,能够丰产的,能够抵御水旱的,能够清甜出众的,不过只有数十种而已。数十种之后,往往又没有办法得兼。丰产的遇到旱灾就会绝收,抗旱的往往产量形同绝收,有时清甜出众的瓜一亩就只结一个。这样的瓜,怎么看都没有种植的价值吧。
但是,在这几百种瓜之中,还有一些最为出众的,他们集结了所有的优点。但是你知道吗,这些瓜,都是那些存在缺陷的瓜杂交出来的。于是,我们瓜国就有一条代代相传的祖训,叫做每一个种子都有发芽的权利。我听说赵国的平原君好养门客,一日有善呼者投效,平原君的门客向他进言,说善呼是一项没有什么用的技能。但是平原君不以为然,说:‘也许有一天你我的性命就要由这位善呼者来拯救。’结果过了一段时间,平原君被人追杀,到了河边却没有过河的方法。恰好此时远处水面上有一条船,因为离得很远,所以任由平原君怎么呼喊都无法让他听见。这时,善呼者站出来说:‘请让我为您呼喊吧。’善呼者的声音能深入人心,虽然船夫其实是个聋子也被感召,称赞说:‘灵魂呼者’。于是平原君就得以保住性命。
我们瓜国的大将军闰望也喜好招揽门客,于是有善于蛙鸣的人前来投效。他的门客也对他进言,说善于蛙鸣的人没有什么用。但是闰望将军却说:‘村夫耕种时所唱的号子,圣人不以为粗鄙,女子在小树林里唱的情歌,仁王不以为不堪,因为这就是人民的声音啊。同样的,蛙鸣之声是我们国家的人民之声啊’结果过了一段时间,楚国来使,闰望将军便请善于蛙鸣者为之奏乐。于是使者回国之后便对楚王说:‘瓜国的人只是一些呱而已,放任不管不会有什么危害,把它吞并了反而会败坏我们国家的风化,于是瓜国就这样保全了下来。
最近几十年来,我们瓜国的国势日益艰难,如果要拿出如数的贡物,就不能再去种植存在缺陷的种子了。结果朝野之中、市场之内、乡野之下,国家的上上下下每个地方都有人表示不满。我们的国君没有理会他们的意见,他们就不为国君种植西瓜。我们的国君威胁说要杀掉他们,他们说:‘你这是在破坏国家的根基’最后我们的国君派人用钢叉抵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才继续去耕作。虽然他们去耕作了,然而每耕作一天,就要到王宫门口静坐示威五天就这样不断地斗争,终于迫使国家拿不出应付的贡物,让国君不得不穿上女仆装去到秦国和楚国的王宫中跳羞耻的舞蹈来赔罪。因为即使是弱小的人,也会有存在的价值,这样的价值,就是他战斗的理由,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赢筝静静地听完了公主的长篇大论,然后低头想了一想,表示:“那个国君跳的舞蹈我看过,那时我才五岁,我幼小的心灵因此受到了巨大的创伤。”
然后她大手一挥,示意两边的侍卫把闰鸢拖下去扔到装满滚水的大鼎里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