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疑罪从无”是现代刑法“有利被告”思想的体现,内容是在既不能证明被告人有罪又不能证明被告人无罪的情况下,推定被告人无罪。“疑罪从无”的司法原则不仅仅是解决刑事疑案的技术性手段和原则,它的确立在更为广泛的范围内产生更为深远的影响。它表现了对法律价值的重新协调和平衡。在关注保护社会之外,对公民人权的保障和尊重、它是现代刑事司法文明与进步的重要标志之一。
不仅仅是在中国,绝大多数国家的法律都有“疑罪从无”的条款,最有名的便是“辛普森杀妻案”,警方有无数的间接证据和证人证言表明辛普森无疑是凶手,但始终缺乏最致命的直接证据,辩方律师对这些“旁证”进行严格鉴别和审核,是这场官司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令人失望的是,在辩方律师的连番进攻下,检方呈庭的证据显得破绽百出,难以自圆其说。最终被告被判无罪,仅事后被民事判定为对两人的死亡负有责任。
刘玄骏与林道和来到公安局,是在晚上约9时许。
“情况怎么样?”刘玄骏心急火燎得问着请他们二人前来的周队长。
“他承认认识死者,也承认当天确实在公安局,更承认当时没有不在场证明,甚至承认恒丰物流园闹鬼的事情跟他有关,但就是不承认他杀了人,我们也没有最直接的证据指证他就是凶手。”周队长在审讯室旁边指着单面透光玻璃的另一侧正在受审的犯人说着。
“如果他一直不承认,会怎么样?”
“那么我们就只能以涉嫌商业诈骗批捕,最多判无期。那个女人的死依然会是谜案一宗。”
“你刚才说凶手肯定是他,又是为何?”林道和淡淡问了句。
“首先就是tf卡了……”
“那可能是死者事前就给了他,或者一开始就不在死者手上;”
“他西装内袋有个夹层,里面有微量的乙醚残留……”
“这只能说明他曾经携带,并不能证明在当天使用过。”
“监控录像显示,死者进了楼梯间之后不久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他也去了楼梯间,之后过了有差不多15分钟火警响了,然后他被我们的同事拦回12楼,接着立刻就进了卫生间……”
“做生意的人经常都会有一个电话打很久的情况;突然出了火警谁都会紧张,肾上腺素分泌加强,进卫生间也很正常。”
“死者电话记录生前最后一通电话跟他走出14层出入境管理科办公室的时间相同,打过去的号码没有登记身份信息……”
“这可以用巧合来说过去。”
“我们查了他的手机通话记录,当时并没有接到电话……对此他拒绝说明,只说要等他的律师来……”
“到时候他可以说自己有婚外情搞了个秘密电话,为了不被怀疑过几个月就得换,当时那张已经扔了新的还没办好;我相信没有哪个警察可以凭借嫌疑人保持沉默就强行说他是凶手。”
“他家里桌子上有擦痕,里面发现了非常细小的水晶颗粒,跟死者手表上和现场遗落的是同样材质的水晶……”
“同样材质的,并不是同一颗;并且就算是同一颗,也可能是死者曾经到过他家不小心摔到桌子上蹭了一点下来。”
“帽子和口罩大小也合适,目击者也可以指认当时见到的人跟他很像……”
“仅仅是很像不是吗?并且,目击者只看到了他从走廊经过,没有看到他行凶;口罩和帽子就算是他丢下的,也只能侧面证明他‘可能’和案件有关,甚至有可能是被收买制造现场,真凶另有其人。”
“死者家的邻居多次目击他深夜造访死者家,留到第二天凌晨偷偷摸摸出来,行踪诡异……”
“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光明正大得搞婚外情。”
“之前他曾经多次来出入境管理科问他的护照什么时候办下来,每次都走14层楼梯……”
“人家爱好锻炼身体或者说有幽闭恐惧症不敢坐电梯,护照这种正常的行政流程难道还不准当事人催了?”
“他在阳兴乡下的别墅装的自动防火系统和警察局装的一样!”
“全省很多自动防火系统都是那一家的,这还是你们自己查出来的,这只能是说他有嫌疑,一样不能作为直接的证据。”
“我们调查到他受雇于阳兴某个社会帮派,这个帮派老大跟苏浩天有过节,经常往来于恒亭和阳兴(刘玄骏和林道和对视了一眼,没有声张),死者也是这个老大的情妇,而这个老大,在苏浩天跑路的前两天离奇死了,当时,嫌疑人没有不在场证明!”周队长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那么你们能查出他杀了这个老大的证据吗?”林道和问了句,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刘玄骏也能猜出答案。
“很可惜,一样没有……”
“就凭这些,法庭上检察官会被轻松驳倒,我看一个称职的检察官都不会让这个嫌疑人出现在法院被告席上。”
周队长显得有些尴尬,“我觉得,你适合当个警察,或者律师……”
“首先我不认为我的身体素质能过体测这一关,然后,我也不是一个会给明知道是凶手的人做辩护,并且如果是律师,这叫没有职业道德,另外一边是没有社会公德,怎么都会惹人非议,而我刚好又非常好面子。”林道和略带戏谑地说着。
“这么说你也觉得他是凶手了?”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也确实所有的事实和间接证据都能指正凶手。可惜,法制社会程序正义跟结果正义是一样重要,甚至还有更高的意义,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便判一个人杀人会影响国家公信力。”
周队长叹了口气,“这也是我找你们来的原因,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打死不说,我们也没什么办法。不过,好歹有了tf卡,能救活恒丰物流园,你们公司也可以挽回一定的损失,对你们应该是个好消息吧。”
“你刚才提到tf卡,里面都有些什么?”刘玄骏开口问道。
“哦,都是一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有些跟我们调查出来的差不多,有些就完全不是那回事儿了。
比如说那个有人看见天上一双眼睛的,实际上是有人在两栋楼之间架了一面折射率很高的玻璃镜子,从一边的屋顶上用挖了两个眼睛样窟窿的布蒙住探照灯往下打光;
那个仓库突然着火的,实际上是有人混进了那家物流公司用了小型火药纵火;
屋顶上突然有柳絮的,实际上是派人趁着晚上的时候撒上去的;
至于最后那个鬼火嘛……”周队长摇了摇头。
“竟然是在地下用机器灌水浴加热的沼气,顺着地上裂开的路面喷上来;旁边的房顶上装了声控的装置,只要一有人走过大声说话就从地下喷沼气到前面,同时从房顶撒出白磷,碰到热沼气白磷自燃点燃沼气,这才青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青;沼气吹起了沙子显得很诡异的样子;至于风,那是因为那个地段比较封闭,突然有明火造成局部过热,引发空气流动,难怪鬼火只会出现在某些特定的路段。”周队长略带轻蔑得说着,“只是无奈啊,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会把一个大学教授吓成那样。哼,挂羊头卖狗肉……”
你还别说人家,你个“无产阶级无神论者”还在我们面前摆出一副怕死了的样子呢。
“你刚才说的……都有人参与?”刘玄骏试探得问道。
“对啊,我们也问过他了,他倒是供出了几个人,说是谁谁谁,我们也都去查了,也都控制起来了。”
“这其中会不会还牵连到别的什么势力?”刘玄骏进一步说着。
“哦怎么讲?”
“物流园这么大的产业,苏浩天什么实力,你们又是什么实力?竟然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这其中……我不认为是少数某几个人就能作成的……”刘玄骏心里倒是有个想法,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这个事情,嫌疑人……招的这少数几个人……应该跟他一样是阳兴那个帮派的人吧?”林道和却说了出来。
周队长眼睛瞪大了往林道和那边看过去,“你们这是让我钓鱼执法?”
“你如果非得要用贬义词来形容我也没有办法。”林道和倒是非常大方。
“可你刚才还跟我说程序正义比结果正义更重要呢?”周队长笑了笑,“方法是个好方法,但我不会用!执法之人若是自己触犯法律,如何保证法律的公正?”
“这并没有违背我刚才说的话。你们现在还没查出来跟嫌疑人所在的帮派到底有没有牵连,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是钓鱼,程序上当然是合法公正的。但是如果等过几天他们弃车保帅你们查完恒丰物流园装神弄鬼的事情盖棺定论,你要是再来这招那可就明明白白的是诱供,那时候程序上当然不合法。”林道和依然语气平淡地说着。
周队长看着林道和的眼神,也多出了几份……好奇?还是说……畏惧?
最终还是转身进了审讯室,跟嫌疑人说了起来。
“……我们正在调查,现在严重怀疑你们是一个有组织有预谋的涉黑犯罪团伙,用装神弄鬼的手段恶意威胁苏浩天,恒丰少说10多个亿的案底不是小数目。现在你还有机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难道就真的以为你能这样走出去吗?就算你不招,我们一样可以从别的某些地方找到线索查下去,直到查出证据为止!并且,我也奉劝你一句,就算你什么都不说顶着诈骗的罪名坐几年牢出来了,你真的觉得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吗?真的就能安安稳稳过这下半辈子了吗?……”
过了一会儿,周队长走了出来,“他的神色是变了,不知道要考虑多久。”
“希望不会太久吧。”林道和说了句,打了个呵欠,想离开了,确实,留在这儿并不会有多大的作用。刘玄骏也很明白这一点,二人向周队长道个别,便离开了。
消息在第二天就传来了,这名叫“阿文”的凶手招供了。
凶手依然坚持恒丰闹鬼的事只是少数几个人做的,而他自己,甚至担起了主要执行者的罪名,主谋则推给了贾天猛。阿文承认自己是贾天猛派来恒亭负责恒丰物流园事情的,死者真名方馨婷,是贾天猛的情妇,因为贾天猛主要在阳兴活动,很少来恒亭,方馨婷心中寂寞,两人逐渐勾搭到了一起。贾天猛死后,苏浩天跑路,方馨婷也不知去向。后来方馨婷实在是害怕,便主动打电话给阿文承认tf卡在她手上,主动说想把tf卡交给阿文保管,但也说怕被人看见有人会来抢对他们两个人都不利。阿文没有办法,便想出这个计策,说在警察局没有人敢来抢,被监视的可能也比较小。当天两人约好,方馨婷带着tf卡来到会场大张旗鼓地宣扬;阿文则假借出国旅游办护照的名义多次来公安局考察过地形。当天方馨婷进楼梯间后打了个电话过来,阿文借口打电话从14楼的楼梯间上到楼顶天台,戴好口罩和帽子,拿着之前就藏在天台的各种东西从另一边的楼梯间下来,故意造成被目击的假象,当然为了隐瞒还特意穿了双内增高鞋垫,但没有起到多大的效果,因为当天天气冷,最近又有流感,戴口罩的人很多。
到了楼梯间内上到10楼找到死者,假意骗死者自己再回去看看有没有人跟踪,让死者先去天台,自己则往下半层等确定死者上去了后布置好现场,走上天台,拿到tf卡确认后用事先准备好的乙醚手帕迷晕死者,藏好手帕,拖着死者从14楼半的窗口扔了下去,随后踩在旁边一把椅子上伪装火警,趁乱往下跑,在事先安排好的9楼半被警察拦下回到楼上,趁机处理掉占满了乙醚的手帕。因为自己并非恒丰相关人员,没有受到很大的怀疑,便大摇大摆得走出了公安局。
阿文也同时招供了为了保证自己的头发不会粘在帽子上,特意在脑袋上套了一层假发,并且当天自己也带了两双口罩。案发之后怕被人发现也不好处理,便只好埋在了自己家别墅院子里。警方根据这个证词找到了假发跟口罩和当天阿文用来伪装但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的鞋垫。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依然只是间接证据,仍然不能定案。
阿文上楼时害怕被人看见非常赶,又怕自己的头皮屑会掉在楼梯上留下隐患一路带着假发上去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摘下来。
就是这副假发,成了除了证言外阿文行凶最有力的证据。
最后阿文将手表带上被害人的手上并且制造擦痕的时候,因为怕留下指纹又不敢用衣服,便摘下假发当作手套用。警方在假发中检出了死者的部分皮下组织和血迹,经检验与死者手腕擦破的部分和死者dna一致。并且在假发内侧也发现了附着有头发和头皮组织,经检验也都与阿文的dna一致。
恒丰物流园的案子和方馨婷凶杀案就这么告破,但贾天猛的死依然是个谜案。并且阿文一口咬定除了tf卡中直接参与的几个小混混之外没有其他人了,也没有办法继续追查。
公安局第一时间公布了tf卡的内容,同时指出贾天猛和阿文装神弄鬼的行为,尽全力消除恒丰闹鬼事件的影响。但同时也把这件事就这么盖棺定论,想再追查下去也没有线索。
虽然最终比省厅责令的半月破案超出了3天,但最终上面还是退回了恒亭公安局郑局长“引咎辞职”的信函,转而还签批了嘉奖函,鼓励郑局长再接再厉,继续维护好恒亭治安,为民服务云云,周上武也在受嘉奖之列。
对刘玄骏和林道和两人,则是由周队长隐秘地送了两份荣誉证书表彰他们“协助破案”,私下每人封了两份红包,一份是上面给的,一份是周上武私人的。两人笑着收下政府那一份,互相客套得互相推了周的那一份但最终也是收下了。
4月中旬,政府出面接手恒丰物流园的土地和厂房。毕竟这块产业本来价值十多亿,现在只要负担8亿2000来万的民间债务,恒丰物流园的事情一澄清,当中的账谁都会算。上次的拍卖到最后只有凶手一个人投标,当然就是算流标了。政府接手之后第一时间开始给各家金融机构发钱。
事情基本算是皆大欢喜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
“苏浩天借了我们光本金就有4000万,怎么可能只有3000多呢?”侯正辉一脸错愕,“领导啊,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财政局过的代表则完全不买侯正辉的帐,“你别跟我说这些,所有小贷公司都一样,上面说的很清楚,按照实际借款本金和合理借款利息来给。你们银星借了苏浩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