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有座山,叫离山,山上呢,有个学院,叫离山院,有一天,这离山突然开了,这学院也开始招收学生了,于是山下就开始热闹起来了。
“这离山可算是大派呢,我可听说在这大陆上都是响当当的,山上下来的人们,有的成为传说中的强者,有的成为朝堂的大将,个个都了不得呢。”
“谁说不是呢,咱们青云的大将军据说就是在这走出来的呢。”
山下的人群议论着,熙攘着,脸上流露出不同的神情。有人一脸骄傲,为自己的学识渊博喝彩,有人一脸崇敬,对着这传说中的大山自惭形秽,也有人一脸鄙弃,这三年一次的招生大会他们见得多了,如今也没见得有几个人能登上这离山之巅。
当初阳一跃一跃跳出薄夜,第一缕日光洒在天际时,云散了。那离山终年不散的云散了,得以让人瞧见这片青葱的大山,覆在皑皑白雪下的山顶和袒露在外的通天青阶。在那青阶一侧,矗立着一个同样仿佛通天的石碑,上面铁画银钩的字中透出几分尸山血海的杀气:
“三千登云梯,送我上青天”
据说,这就是那传说中的大将军所提,还据说,那传说中的大将军只是当时的小师弟。这离山,可见一斑。
这三千青阶便是举世皆知的登云梯,梯的另一端有无天际无人知晓,但所有人都知道,梯子的另一端,有离山。过了这三千青阶,就算是进了离山院的院门。
山下愈发熙攘,想攀着三千青阶的年轻人和陪同的家人蠢蠢欲动,抓住商机的商贩们肆意叫卖——这离山下从没有师门弟子把守,这离山也是想入就入,只要你有能力破开云雾幻阵,闯过三千青阶。
突然,这山下静了,静的只剩鸟鸣虫叫,因为今年第一位勇者,已开始在这青阶上试磨锋芒。
青年拥别了父母,径直走向青阶,满面的桀骜,让人感觉面前的离山仿佛是他的一般。确实,他有些自傲的资本,自幼开始修炼,师父们没有一个不夸他天资聪颖,天赋极佳,本身又是当地有名的青年强者,想来登上这登云梯是没什么问题的。思绪至此,青年脸上的桀骜更甚了,远远的离山仿佛都在向他招手。
人入,那青阶变起了些不同的变化,石阶上泛起淡淡的金色,愈往上,金色愈加浓稠,那山顶的世界金色几乎凝成实质。
“只是这样吗?”青阶上的年轻人站在第一个阶梯上想着“传说登云梯难如登天,不过是他们天赋太差找的借口罢了。”青年嘲讽的笑了下,甚至还在这青阶上跳上一跳,抬腿便把脚放在第二个阶梯。却不想脚下传来倍于第一阶的大力,巨大的错力感使青年直挺挺的跪在地上,青年一脸错愕,准备撑着第三阶石阶站起身来,竟不想遇到了更大的抵抗,整个人趴在了石阶之上。
青年只是年少气盛,并不是傻子,一方年轻强者那可能痴傻,所以当他勉力站起身来站上第三阶台阶,望向着离山的眼神便变了。聪明如他明白了这登天梯到底有什么奥妙。每一阶台阶都是下一阶力道的两倍,在那阶梯的尽头,又会又怎样的压力,大概会把整个人身碾成灰尘吧。
“那离山,终究不是我能上得的,还是算了吧,别太丢人。”青年这样想着,便向着离山的方向远远的鞠了一躬,这一躬几乎触了地面,算对离山的崇敬,也算对自己能力不足的惭愧。礼罢便转身退下石阶。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终究失败了,山下的小贩们一声唏嘘,继续叫嚷起来,而年轻的修炼者们却更加沉默了。
这世界上缺少勇士,但绝不乏追随者,既然有人开了头,就终归会有其二其三。在修炼者们沉默良久后,终于出现了第二个登山者。
那是个富家翁,带着个同样富态的妻子和儿子来到这山门之下,周身绸缎上绣满了铜钱和元宝,生怕有人不知道自己有钱。这样的土财主无疑会让人鄙视,但不可否认的,钱,有时候真是好东西。
那富家翁拿出个晶莹的珠子递给被满脸肥肉挤得眼睛都看不到的儿子,叮嘱道:
“这是爹花大价钱给你求来的法宝,人家说是这离山上的高人练成的,顶不住了,就用气催动这法宝,能助你过关。”
这小少爷一手接过父亲递来的法器,一手从身后的仆人手中取过用冰水浸过的毛巾,擦了擦额头,随手向后一丢,头也不回说道:
“放心吧,爹,还有什么有钱搞不定的事。有这法器我就肯定能上山。”
而身后,被甩出的毛巾洋洋洒洒在天上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人群当中,被溅得满身都是的人群想起一片叫骂。
身后的叫骂与冲突已不是少爷能管的了的事了,因为他现在自顾无暇。自幼家中显赫,所食天材地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虽资质一般,但那些好东西也算堆出了个有些本事的少爷。有了第一个倒霉蛋的经验,他凭着自己的气竟走到了二十几阶,但这也便是极限了。天气燥热,再加上脚下的重力,少爷感觉只用鼻子吸气已经供应不上身体的使用,他张这嘴,大口的吸着气。
缓了一会,他从随身的香包中取出一把丹药,胡乱的塞在嘴里。这东西叫回气丹,也是他爹花大价钱弄来的丹药,吃了这个就能把刚才失掉的气补回来。这也是他能登上这登云梯的一个保证。
“有钱真好。”
少爷这样想着,站起身来,小腹处清凉的气流使他浑身畅快,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法宝决定不再保留。
少爷手中运起青色的气流,几缕青气飘入晶莹的珠子中,使透明的珠子变成青色,珠子周遭慢慢的撑起一层如水的保护膜,将少爷保护在内。那少爷顿感压力尽失,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山巅。
外力终究是外力,那传说中是从离山里弄出来的宝贝也最终没有打败这三千青阶,在百余阶石阶时那法宝终于碎了。
富家公子没有像第一个登山者那般错愕,因为他没有时间错愕,百余阶的压力不是他这种少爷能承受得了。突至的重压将他一下击倒在地,接下来,他便从这石阶上一阶一阶滚了下去,比上来时候还快。山下人看着那一团肉球从山上滚落下来,惊得四散而逃,那落地的富家少爷也在父母的哭喊中生死不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想着登上离山后便能光宗耀祖,平步青云,尽管前面有无数惨痛的例子,可年轻的修行者们还是都决定试试。就这样,山下的人们伴着朝阳到来,又目送夕阳离去。
“第三百几十个了?估计这小子也够呛。”
夜幕降临,山下的人却还是笼着,聚着,那中间有退走下来的修行者,看着同样成功不得的同行者仿佛能让他们心情好些,还有些茶肆酒坊的常客,因为这些年轻人的丑态没准是他们接下来几年的谈资,而站在登天梯前的每一位修炼者都是他们议论和嘲讽的对象,而现在站在山门前的少年也不例外。
少年站在山门之前十分扎眼,一身装束和周围的华服格格不入,褴褛的衣襟和淡焦的衣袖着在瘦弱的身躯上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在咧开的衣襟里,一头小狼微微探出头来张望着周围的人群,少年低下头,那张沾满灰尘却仍不失俊美的小脸轻轻的笑了笑,探手摸了摸小狼的脑袋,将他按回自己的胸膛中。这时候,周遭的人终于看到了他的不同,他的手,是青色的。
笑容只是少年脸上短暂的风景,只明艳了半刻就被冷傲的冰寒所掩盖,就这样,冷冷的少年踏着冷冷的步伐走进了同样冷冷的山门。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山下众人总觉得这金光伴随少年的踏入变得更盛了。
山下沉默着,而山上这时候却突然爆发出惊呼,在山上守护三千青阶的弟子不知被什么吓得仙风道骨尽失,急忙运着身法奔向云巅的大殿,甚至还在那殿门前绊了一跤。
守候殿中的长老被扰了清净,自然不悦,怒道:
“大惊小怪的,成什么体统。”
“那三千石阶,刚刚有两人同时登梯!”
“什么?疯了疯了,这年轻人们还真是乱来。”
长老面色铁青,这三千青阶自有自己的规则,这离山下的修行者们早就烂熟于心,三千青阶禁止多人同登,同登者不仅会受到数倍于正常登山者的压力,甚至还会触发些险恶的法门,百年以来,还不曾有人犯了忌讳,不想今日。。
“胡闹!”
一念至此,长老不禁又骂了一句,手一挥,面前的大镜上便出现那青阶上的情景。他倒想瞧瞧,这胆大妄为的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青云阶上,俊美的小脸和已经爬上少年肩头的小狼伴着月光与这三千石阶和谐异常,少年轻咬着下唇,步步行在山路上,稳健异常。周遭愈加闪亮的金光仿佛对他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困扰,算不得半分阻力。
“还算有些能耐,”长老脸色稍稍好看了些,想着“但也差不多就此止步了。”
山路上的汗渍和血迹越来越少,少年与他的小狼已然来到一个之前的登山者鲜有人至的地域,而少年明显也不是之前那样轻松了。咬着的下嘴唇已是一片惨白,偶尔露出的几分血色是渗出的血丝和滚出的血珠本身的色彩,脚下的步伐也不再稳健,头上滚落的大颗汗珠在青云阶上洒成一片歪歪斜斜的痕迹,小腿微微的抖着,连腰肢都被压得弓了起来,可少年还是走着。
长老脸上已没有了愤怒和不满,他浓浓的惊愕着,惊愕着少年的毅力,也淡淡的心疼着,心疼这个坚强的孩子。
不论长老如何想,这关,还得少年自己来闯。明月清辉现在和少年周遭的金光比起来已经不值一提,他早已忘了自己已经爬了多少台阶,只是看着那浓郁到实质的金光后面藏着自己近在咫尺的梦。
他挪起右腿担上眼前的石阶,用力一蹬,整个人软软的摊在上面的石阶上,没错,此时他已经无力再次站起来了,他只想着,即使用爬,也要爬上这离山之巅。
“好困,很想睡。”少年这样想着,四肢骨骸中传来的疲惫感几乎让他沉沉的睡去,可臂弯中的小狼轻轻的呜咽着,心中的执念也热烈的烧着,烧的他不敢怯懦。他握了握拳,一拳砸在青阶之上,拳上的剧痛使他略微清醒些,他便又向上爬了一阶。
之后每一阶青阶上的血和汗,便比山路之初的台阶上的血和汗加起来还多。
不知何时,少年身边的金光慢慢的化开了,少年顿觉压力大减,便歪斜这站起身来——他绝不愿趴着,因为有人告诉过他,能站起来的人,从不会趴着做狗。他觉得自己刚才的作为很丢人,便不管如何疲惫都爬起身来。
可面前迎接他的,不是离山书院,而是片森林——让他刻骨铭心的森林。
森林不复葱郁,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剑坑,几颗还能瞧出模样的树歪斜的烧着。如此场景,来自于各持法器的修行者,还有和他们缠斗的巨狼。几个修行者的后面还有个孩子模样的少爷冷冷的看着,而巨狼的后面,便是少年与他肩上的小狼。
巨狼几口冰息将一个修行者冻成冰雕,可也被法器重剑斩断了一只后腿,如此已伤换命,巨狼气息越来越弱,眼看就要死于修行者手下,突然巨狼银色的毛发上泛起金光,周遭的温度一下降得极低,空中瞬时飘起簌簌的雪花,一层冰幕在巨狼面前形成,冰幕那边的修行者慌了起来。
“慌什么,回光返照罢了。”
冰幕那头响起个苍老的声音,而巨狼在冰幕这头也轰然倒下,只是一双眼睛还死死的瞧着少年,狼喉中响起了人的声音:
“走,快走!”
少年慌了,手脚比上山路时更加颤抖,这一幕,已经在他的脑海中重复过无数次,这次他重新面临选择却仍举棋不定。
他安静下来了,内心做了挣扎后,他安静下来了。他环顾了丛林,还是带着满脸的歉意对巨狼说:
“冰姨,我已经错过一次了,不能再选错了。‘
于是,他便坚定的迈了一步,这一步没走向冰幕,却踏入了离山大门。
山下,已是哑然无言,金光暗了,却没有修行者下山,只能说明那少年成功了,议论者和嘲讽家们脸上火辣辣的疼,却没有人说一句话。因为他们看来,不论在山下如何平凡,上了这座山,便是仙。
静谧中突然响起不合时宜的轻笑,人们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翩翩公子摇着扇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用一种最平常的语气对人群宣布着:
”我也上去了。“
说罢,便摇着羽扇轻笑着消失在登云梯上。
人群中,一少女撑着纸伞从人群中走来,款款向众人行了礼,也转身消失在山门之中。
山下众人还沉默,只剩不知名的鸟和虫从清晨叫到了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