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我小说。混蛋。偷我小说。混蛋。“
武夷山脚,山林掩映的一处鲜花绿草覆盖的院落,枝丫上停落的鹦鹉在不断学舌。躲在院旁大树上的人缩成一团,吓得半死,该死的小鹉,狠不下心害你,赶也赶不走。
“想不出,怎么办,小鹉,怎么办小鹉。“鹦鹉找到了她,飞到了她近旁,停落她耳边反复念叨,她都快哭了,低声求饶,”好了好了,你是我的恩人,我的朋友,你跟着我吧,求你,求你别再叫好吗。“
鹦鹉最后低低学了声,“求你了,求你了。“连语气中的哭腔无奈都学得惟妙惟肖。若非情势危机,她真的想大笑。
“皎姝。呵。臭妮子。出来。“
躲在不远处茂盛大树上的女子正是小说家皎姝,她躲的人终于来了,希望不要听到适才的鹦鹉之声,瞅着旁边的鹦鹉,眼中含泪,双手合在一起祷告相求,鹦鹉居然也竖起爪子做求饶状,只将皎姝弄得哭笑不得。
“皎姝。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知道背后散播谣言坏我名声的是你。你敢出来对峙吗?“
“哼,什么谣言,我说的是事实好吧,你本来就是个骗子,欺世盗名,抢我的小说,却说是你写的,我以前敢怒不敢言,现在不靠你们挣钱了,你们还盗我小说,自然说出实情。“皎姝心想,嘴上却不发一声。
“皎姝,你上次的小说我们还没给钱你呢,今天来是补钱给你,然后再看咱们有无再合作的可能,你若愿意,还可继续做我们白派的首席写手,如何?“下面的人一面喊,一面四处张望。
皎姝知道他们旨在引自己出来,给钱?哼,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你们背信弃义惯了,名为白派,实则黑派都不如,才不信你。何况,对方带有江湖人,手握武器,气势汹汹,摆明了就是要害自己,已经有人死在他们手里,我才没那么傻,出来上你们当。
“啊。“身旁的鹦鹉终究还是叫了一声,鹦鹉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抬头冲着上面跌落的果实,若她真是个人,一定会说,”怪不得我,是果子砸到我了,我无意发出的声音。“
但都不重要了,反正下面的人已经发现了,随即便飞身而上,直扑皎姝而来。
皎姝不及捂住鹦鹉的嘴巴,一回身但见有人携剑朝自己刺来,只吓得大叫,“大神救我。“便掉了下去。
她天生便是天马行空,想象力丰富之人,眼睛一闭,从不是黑暗,而是各种人物山川的涌动,金戈铁马,才子佳人,时常是她梦中的常客。因为旁人的一句话,她能联想成一个月也讲不完的故事,看着山海经中的传说,她能幻化出无数神仙精怪,这便是她口中大神的源起。
懂事起,她从一位前辈那里知道,如她这样的人,最适合干一种事,那便是写小说,自此,她入了小说门道,一入便是十多年。虽然真正开始撰写小说也是近些年的事情,但因为天赋异禀,又投入认真,在行内已是鼎鼎大名,只是苦于没有人脉背景,所以时常成为一些不学无术,空有头衔的大家们的替笔。
而她又将大量时间花在研读、写作上,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所以当初下面灰派的这位找到她,让她为其写作助其成名,她便也没多想的答应了,反正给的钱还可以,她也需要钱,但就此也知道了许多这行的内幕。比如下面的这位女士,名为白派,其实出自灰派,最初好像还是黑派的,只是不断造势洗白了。
而她自己渐渐成名,尤其是内行人来说,皎姝之名早已是大家水准了。
她得知自己真正的江湖地位后,便不再似从前那般委曲求全,想要彻底摆脱表为白派实为灰派的控制。
然而他们如何能肯,且不说担心她就此羽翼丰满飞走,更担心她将以前诸多不可为人道的事情抖落出来,便找来黑派散播谣言摸黑皎姝,意在警告她别想全身而退。当中不乏中伤皎姝名节气节无中生有之事。
他们原以为皎姝看来性子懦弱,又无背景,除了写书啥也不会,真得罪他们还能有什么活路,断然不敢。没想到这样反倒激发皎姝骨子里的傲气,皎姝就此在小说界和口水军中公然断绝与白派关系,还揭露当中出自灰派的白派口水军。
至此双方彻底闹僵。
对方没想到这个皎姝看似柔弱,发起狠来如此绝决,便动了杀心,反正兔死狗烹死在他们刀下的小说家不计其数,多一个不多。
而皎姝之所以隐居此地,除了本身营生需要,还有一点,她的那对神奇的父母,原本闹了许多年的,最后到老忽然变好,彼此看中,说要珍惜为数不多的时光,双双携手走天涯,却将她这个小女儿扔在了亲戚家。那亲戚待皎姝也就那样,以为皎姝看着寡言温顺,便好欺,越来越无所顾忌不当回事,他们怎会知皎姝外弱实则内刚,具名士风骨,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再也没回头。
她边游走边打听父母的下落,就此来到了武夷山,觉得此地风景甚好,灵感大发,便将之前写小说赚取的钱散尽,建了现在这所超然世外的小居所,依山傍林,平日里除了种种菜就是一门心思写小说,与山野村夫做起了邻居。
这就是为什么,她性命危机关头脱口而出的不是父亲老娘之类,而是大神,大英雄。对于她来说,她那些小说中塑造的英雄人物神仙怪侠只怕比父母还要更深入骨髓。
“好了好了。别叫了。”
她还在啊啊的大叫,惊恐的叫声中含有不甘,凭什么年纪轻轻就要与这个美丽的世界告别了,父母将我生得这么美,我还没遇见意中人呢。却听有人在取笑她,似在连打趣带安慰的哄着自己。
她清醒之际,陡然发现自己原是跌在了一个人怀中,抬头一看正与一张笑脸相对。
还真的有大神来救自己啊!这么好看的大神,我不是在做梦吧。
皎姝忍不住想伸手抽自己一记耳光,却发现手臂压在那人怀中抬不起。
“还不快滚。”
她再清醒一点,随即发现,先前想杀自己的人,不知怎地竟然跌在了地上,那灰派女士大惊失色,带着剩下的数人,仓皇而逃。
那人回头又冲着她发笑,问,“你就是皎姝。”
皎姝呆呆看着他,脑海中突然幻化无数与其亲密甚而云雨的清晰画面,心中一惊,不自觉的想要抬手抽打自己,却挪不动,脸烧得通红。
抱着她的人正是黄裳,见她这个样子已猜到了五分,知道她不好意思,却也不愿放手,她的眼神是自己见过,最能与师妹的眼神比拟的清澈。
皎姝痴痴看着他,觉得他似乎在靠近自己,心只提到了嗓子眼,有种眩晕的感觉。
“你是谁。”皎姝觉得自己的眼睫毛快要靠近他脸颊,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我叫黄裳。”黄裳被皎姝一问,一笑,便放下了她。
“黄裳。黄裳。我叫黄裳。”那只先前因为“做错事”而躲在一边的鹦鹉终于又出来了,围着二人欢叫。
皎姝被小鹉一叫顿时记起,问,“你是南阳英雄宴的那个,那个鬼谷门的黄裳?!”
黄裳只道她果真与世隔绝,居然还知道这些,笑问,“你知道。”
皎姝心说当然知道了,点了点头,稍许才记起,“谢过大侠救命之恩。”
黄裳见她慌乱做礼,还在考究自己该如何作礼比较符合江湖规矩,瞟了瞟,直觉好笑。
“小丫头,我找你,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小丫头,他居然叫我小丫头。我很小吗,是我个子小,还是年岁小,以为谁都如你这般高大啊,我是女子,这样的个子已经可以了的,再说我已经二十多了,你又未见多大,凭什么?不过,倒也可以叫我小丫头。
黄裳见她呆呆出神,不知道她想了那么多,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继续道,“反正你待在这里也不安全,此地不宜久留,不如随我到河内郡的汤阴,我管你吃喝起居用度,给你钱,你帮我做事。如何。”
他居然要带我走,还要养我。他要我做什么,不会是他的小妾吧,他未必娶妻了。
黄裳见她一直不言,伸手点了点她的手臂,似要将她摇醒,笑了笑道,“皎姝。”
皎姝终于回过一点神,看着黄裳问,“我是祖籍江夏郡人,父母已经找不到了。你是哪里人?”
黄裳被她无头无尾问得一愣,随口应道,“并州五原郡,父母早过世了。”
黄裳可不傻,说到一半瞧着皎姝的神情,已然明白了大概,暗自好笑,干脆顺势笑问,“你多大了?”
“二十三。”皎姝脱口而出,却已知适才发问不过是内心所想,想到一半,说漏了嘴,已然后悔,再追问黄裳就真不好了。
黄裳却自己报了出来,“我二十九了。可以做你大哥哥了。”
黄裳见皎姝一直不自然,能理解她隐居独居许久,有些放不开,便也不急于一时,与那热情的鹦鹉玩耍,故意站得离皎姝远了些。
皎姝站在一边看黄裳与鹦鹉斗嘴,不亦乐乎,有趣好笑,果然放松不少,很自然的自己走过来问黄裳找她到底何事。
黄裳知道时机已成,便将来意合盘托出,皎姝并无太多犹豫,何况,她此时的确别无选择,当日便收拾行装同黄裳下山,那只鹦鹉也一并带走。
二人星夜兼程,不日便赶到了汤阴。
一路黄裳已向皎姝详细讲述了百家目前遇到的困境,皎姝也向黄裳讲了许多口水军三派的诸多内幕纠葛。
待到入来居,皎姝与阴墨儿碰面,彼此讲了各自想法,众人皆说无问题。
皎姝在路上便想到了许多故事说辞,比如放大百家招收穷苦孤女的原则,应当大肆传播,再说这是正道之举,原该叫世人知晓。又让百家渲染受对手攻击之事,让大家觉得百家这件事可能并未真正有错,乃是被人嫁祸,至于那女执事,自然也是各种命运多舛,事出有因,遭人利用。
虽然这些,其他人也都能想到,但绝对无皎姝构思的严丝合缝,无可挑剔。
因为流出的多个故事都毫无漏洞,前后呼应,世人很快就信了,加之本身也非纯粹杜撰,只是放大了些,便更多了可信,再靠墨家发散传播,很快就盖过了口水军先前散播的负面谣言。
到最后,除了亲见的那些人,人们都开始怀疑,到底有无密县苟合之事噢?说不定是对手悦来客栈造的谣言,原本什么也没有。反正他们商家为了自身利益打败对手,不是常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
百家危局就此彻底解除,还倒打了悦来一耙。
在百家联盟危局尚解未解的半途,入来居内部又蕴育了新的危机,应该说烦恼更对。
此时诗雅早已返回入来居,原本多了一个清纯伶俐的阴墨儿,几人已经有点奇怪,刚开始磨合,就又来了个娇俏文静的皎姝,而且黄裳还很是喜爱她。
别说什么黄裳待谁都如此了,明显对皎姝不同于她人,这个皎姝神神叨叨奇奇怪怪的,整天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本来就不是谁都能喜欢的主,黄裳却偏对她额外关心。
这下又立了大功,名利自然不能少,但谁也没想到,黄裳居然要将自己的那十分之二再分半分给皎姝。要知道,墨家多次相助,屡立功劳,黄裳都从未提过如此的。
最不是味的是阴墨儿,此次大成,若论功劳,墨家也就是她,至少不比皎姝差,可待遇却完全不同,纵然她性子温顺,心中如何能平。
诗雅和弱水姜离等人虽然无阴墨儿的黯然,但也各有想法。
但他们各自被黄裳单独交谈了一番,便再无话说。
黄裳对阴墨儿是这样说的,“墨家与百家的合作时有时无,与黄裳的合作却经年累月。说白了,我与墨家才是密不可分的,百家不过是黄裳的身外之物,要则拿去,不要也就那样。若这果然是黄裳一人之物也就罢了,现在是南阳阴家、邓家,姜离弱水诗雅都有份,还要那许多,日后会越来越多的联盟分号,不让墨家搅合进来,是不想问题复杂化。所以,我固定给钱墨家是最好的方式,只要越给越多就是,以后我们互助更单纯,何苦弄得跟商家联盟似的。”
“再说,你在我这里,既然你愿意留下来,算是我的助手,分不分有什么区别。你是阴家人吧,阴家已然占了十分之一,将你额分出来总归不好吧,你们自家人还分彼此。再者,我们是朋友不是更好,为什么要利益纠缠这么深了。”
黄裳说了那么多,其实最后一句话足矣,阴墨儿不过为了心中那点小心思的平衡,又不是真的逐利之人,自然不会过深纠结。
至于姜离、弱水,就更容易了,黄裳只一句话便打发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将自己的十分之二拿出来分,关你们甚事。“弱水姜离便起身拂袖而去,表面看是懒得理会,实则已然被其说服,反正也管不了嘛。
反倒是诗雅,黄裳特地说了更多,而且是真正的推心置腹。
他没有过多说服诗雅之词,只是向诗雅讲述了皎姝的身世。诗雅便明了,皎姝也是打小无父母疼爱的女子,黄裳只是想跟随他的人更有安全感,好比当初对自己一样。其实黄裳完全没必要给她十分之一,义风书院的相赠便足矣,她也会毫不犹豫的追随,但他还是眼也未眨一下的给了自己那一分。
所以,诗雅自然也不会计较,只是抛开这些外因,黄裳真正的心思,谁又能知呢,或者他真的待皎姝不同呢。诗雅不是好糊弄的女子,但也不喜深究,反正是黄裳的自由,何苦干预。
许久之后,弱水更发现,黄裳虽然额外分了皎姝半分,但每月的钱银却大大不比他人,渐而大家明白了,皎姝是个花不出去钱的主,与其钱在手中无用,不若周转出来给其家产好了。黄裳只是更早的就把她看得通透。
就此,众人真正的再无话说了。
而入来居刚消停没几日,又一不速之客的到来,彻底搅乱了微妙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