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念撞入父亲怀中的瞬间感觉一阵酸意从胃中反出。
筋疲力尽业已无法形容此时的感受。
无休止的奔跑、躲避,无数次的目睹父亲退敌、受伤。
金石念的心中第一次有了恨意,却不知自己所憎恨的到底是什么。
她隐约已经预见到父亲的结局,却完全不知如何去化解,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
所以她又一次颤抖的躲在父亲怀中。
“念.”
父亲的声音温柔而干涩。他左臂拥着金石念,右臂轻抚着她的长发。
金石念有些不安的抬起头来,望向父亲那苍老了太多的脸庞。
伤痕伴着皱纹,胡茬挂着血滴。
金石念的眼角又剧烈的颤抖起来。
“抱歉了念.可能,只能到这里了”苦涩的声音里带着些解脱的复杂感。
金石念尚未反应过来,父亲便松开怀抱转身站起,留给她一个挺拔的背影。
一瞬间的愣神后,她迅速站起,不敢去思考父亲语句中的深意,只能有些茫然的四顾张望。
小巷前方,一具翼人的尸体横躺着。尸体右侧,是个配长剑的男子。左侧则是熟悉而又陌生的伽特林。
暗红的鲜血渲染着石板路,灰色的羽毛静静的滑翔。
天空传来哀鸣、咆哮、厮杀声。小巷却在月光的浸透中透着中沉重的宁静。
“结束了,老友。”伽特林满脸寂寞。
“这算得来全不费功夫?”尤嘉定定的望着金石白,满脸的诧异。
“搬运工?”金石白解下腰间长剑扔在地上,面无表情的回望着尤嘉。
“已经下班了。”尤嘉目光划过地面的翼人死尸瞅一眼伽特林,微紧脸颊。
“你不会是打算?”伽特林极度不满的质问。
“我有一个女儿。”金石白完全无视伽特林,认真的打量着尤嘉。
“我不接活物。”尤嘉微歪脑袋,一脸的爱莫能助。
“你疯了吗?金石白!”伽特林提高了声音。
“父亲?”金石念一脸疑惑。
“睡美人的酒会席位。”金石白注下筹码,转身轻抚着女儿的脸颊。
“金石白你.”伽特林铁青的脸强忍怒意。
“我居然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一阵沉默后,尤嘉颇感无奈的说道。
“我乃烈水王骑横山策,小子尔敢?”伽特林将所有的怒火转向尤嘉,长戟气芒已聚。
“倒是有气势。”尤嘉赞赏的点着头。
“横山策是个什么东西,学士?”一个绵软的女声在尤嘉背后响起。
伽特林和金石白父女的目光忍不住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小院的高墙上,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颇显随意的坐着,双腿有节奏的晃动着。
月光朦胧了她的面孔,却增添了莫名的神秘感。
“烈水降三级武官,算是王骑的五把手?”尤嘉头也不回的回答并提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些时候了,回来发现弄脏家门口的那些鸟儿居然还在头顶生事.”
“所以,这是你的作品了?”尤嘉一脸无奈的指指地面的死尸。
“比想象中不禁揍。”女子抿抿嘴,很是无辜。
对面的伽特林默默旁听者两人极为不合时宜的对话,暗暗收敛起长戟间缠绕的气力,身体则真正进入战备状态。
“那么,你会答应吗?”
女人笑着提出了一个在场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条件已经很诱人了,但我不知为什么完全没有心动.”尤嘉苦恼的拍拍头。
“白,我明白你的质疑,也理解你对女儿的期待,但这里是静夏港,它是什么模样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伽特林将长戟插在地上,一脸认真的说服着金石白。
“那你也应该明白,念已经无法回到烈水了。”金石白的内疚的诉说着。“我若将她托付给你,那只会造就一支笼中的金丝雀而已。”
“短暂的失去自由总好过面对无尽的恶鬼,不是吗?”伽特林平复着语气。
“她需要坚强也必须坚强,这些是充满内疚的你无法赋予的。”金石白略显激动的提高了嗓音,话语刚落便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用手捂住嘴鼻,却捂不住那翻涌而出的鲜血。
金石念一边擦拭着自己的眼泪,一边轻轻擦拭着父亲面颊上血迹。
不好的预感越发的强烈,失去一切的恐惧布满心头。周遭发生的一切已经不在金石念的注意范畴,她怯怯的望着父亲,蒙着泪水的眼睛里满是祈求和歉意。
“那也没有必要冒这样险!而且我也不认为坚强是唯一的选择。”伽特林似乎放弃了说服,更像是在争执。
“我坚持这样的选择。”金石白不为所动。
“你.”
“我说,能听我说句话么。”尤嘉打断了两人逐渐升温的对话。
“哦?那么搬运工你的决定是?”
金石白接话,伽特林的眼神迅速转向尤嘉,其中满是狠戾的警告。
“你怎么想,女士?”尤嘉温柔的询问。
一阵寂静。
“是问我吗?”一段时间的反应之后,金石念诧异的望望墙头沉默的女人,不自信的提问。
“这是关于你的争论和交易,自然是询问你喽。”
“我.。”金石念不知该怎么回答。
“是跟随父亲的旧友回到烈水,还是接受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家伙的保护,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生活?”
尤嘉完整地抛出了问题。
金石念很想问有没有第三种选择,能不能不离开父亲身边。但,她早已明白世界的残酷。
她望向父亲,这个她出生十七年来都没有好好陪伴过自己的老男人,老兵,正一脸歉意和期待的望着自己。他曾威严傲慢,他曾憨笑骄傲,她见过他暴怒,见过他英武,见过他笨拙,见过他矫情。却未曾想到会见识他的末路,见识他胡茬里的银白和艳红。
她想起逃亡中的某个夜晚,他在耳边的呢喃:“让父亲陪你走最后一段旅程。”
现在,旅程要到达终点了吗?
念抬起头来,努力挥去那些曾不断侵扰自己的噩梦。眼泪与所有关于未来的遐想一道,狠狠坠入漆黑之中。
“我.会留在这里。”
她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伽特林一言不发的提起长戟,眼神中肆虐着战意。
如果无法说服,就用最直接的手段。
“呦,居然有人想安谧院的门口动手,我山鬼弃倒是涨了见识。”墙上的女人望着一触即发的伽特林,刻意的使用着吃惊的语气。
“夏夜,【灾疫循环】山鬼弃?”伽特林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问话。
女人跳下墙来,立在尤嘉身侧,一副正式在下的害羞表情。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项,白。”
伽特林握着长戟的手臂青筋尽显,话语却满是妥协。
“这一路,麻烦你了。”等到了想要的答案,金石白似乎耗尽了最后一口气力,不得不盘坐在地面。“最后麻烦再等我几分钟,老友。”
伽特林没有回答,愤愤转头离开,消失在幽深的黑暗中。
“那么,搬运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金石白抓着女儿的手,吃力的保持着语句的流畅。
“尤嘉。”
“我能信任你吗?”金石白更像是自言自语的提问。
“我哪里知道,搬运工几乎只为恶鬼服务的。老实说我缺乏与正常人相处的经验。”
“恶鬼能可怕过正义?咳.咳咳”视图发出轻蔑笑声却失败的金石白咳血的频率进一步加快。
“有趣的说法。”尤嘉耐心的忍受着对方的偏题。
“三年,三年的时间,你来保护和照顾我的女儿。这是委托。”
“你真的是个疯子,老兵。”尤嘉感慨,却又没有拒绝。
“我希望她能在安全的地方去观望,观望世界的恶与丑。”金石白望向尤嘉,“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话语里充满了凄凉和无助。
“这不是个好办法。”尤嘉摇着头评价到。
“所以我接受你的委托。”他在金石白面前蹲下身子,压低声音轻笑着说:“一个被正义肢解了幸福和生活的少女,若是能像参观博物馆一样,隔着玻璃去旁观世界的混沌,会成长成怎么的模样呢?多么稀少的机会。”
尤嘉的的眼神划过一旁迷茫而惊恐的金石念,摇了摇头感慨道:“不允许她逃避吗,你还真是个残忍的父亲。”说完,他起身而去。
我只是希望她明白,与自己所遭遇的不幸相比,世界是更荒谬的概念。
望着欲言又止的女儿,金石白强忍住心头的忧虑和口中的血涌。
“凡人总有夏夜,虐旱而黑寂。以弃求全,补缺得圆。搬运工白炼·空·尤嘉,接受你的委托。”
尤嘉像是吟游,带着一份魅惑的味道。
金石父女同时望向尤嘉,一个心愿得了的点头,一个迷惑不安的踌躇。
“那么,剩下的时间交给两位吧。”
尤嘉隐于黑暗。
“念.”金石白的声音微弱了下来。
“父亲.我在。”金石念啜泣着回答。
“我一直认为最好的人生应该在尽头有一个答案。”金石白倚在女儿的怀里,吃力的抬起头望向星空。
“我不明白.父亲,我不明白。”金石念的啜泣声剧烈的颤抖着。
“我现在有了一个答案。”金石白自顾自的诉说着,“这个答案是非与这个世界接洽呢?去帮我验证一下吧。”
金石念拼命的摇着头。
金石白的嘴唇在念的耳侧开合着。
没有声音,诉说的确实一个人一生的分量。
金石念没有再摇头,停止抽泣,更紧的抱着父亲。
黑夜最后响起的是伽特林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