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他的身边,不理会那些将它围困起来的血众。
“云错她说过,她说,任性啊,闯祸啊,伤害啊,其实……都不是本意罢。”那犽重复着某一天云错说的话,声音颤抖得像一只被寒雨打湿了翅膀的蝴蝶。
那个时候,她的声音淡漠却温柔,平静安宁,像夜色一般盈盈地荡漾着,弥散着,包容一切,安抚一切。她望着别处,却说:“任性啊,闯祸啊,伤害啊,其实……都不是本意罢。”
他的心一颤,本能地想要反驳,却开不了口——因为,她的话,一语中的。
她说:“那样做……其实只是因为……很寂寞啊。”那样的声音,像柔软的夜一样,一瞬间让他所有的伪装防备全部崩溃。
从那个时候起,云错就成了他的全部。
手心里传来潮湿而温热的触感,那犽凌乱的气息被包容在戒的手中。
“好难过啊,戒……好难过……”
戒蹙着眉,久久地,久久地,叹息一般地应了一声——“啊,我知道。”
云错和路西法从王都出发之后并没有乘坐直接去往桑岐的列车,而是故意转了几趟车。
列车上,云错和路西法坐在一起,却一直无话。云错的面前摊着的是在等车时从车站旁的书店里买的小说。路西法看见,小说的黑色封面上有一个沉闷而悲凉的字——墓。作者的名字在一旁,孤零零的,倒是真如其名:莲。
云错靠着椅背,手臂支在列车窗子上,书脊架在面前的桌子上,用另一只手扶着。看书的云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时常会微微地眯一下眼。
路西法坐在她旁边,注意着周围的情况。看到旁边的位子上一个少年跪在椅子上摇着旁边母亲的肩膀在撒娇,路西法恍惚想起以前常常跟在云错身边的那只纯血种来。那犽,他还记得他的名字。那个嗜好甜品,有着天真爽朗的声音的吸血鬼,在云错消失的那天自残般地将自己心口抓出那么重的伤——那个孩子,是头一次感到心痛罢,居然用那种方式……
回头再看一眼正在看书的云错,路西法闭了闭眼,尽量平息自己心底的落寞。
她把自己的力量和记忆都封印了起来,像一个人类一样地活着。承受了一千年的思念和寂寞的路西法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漫长生命中渐渐丧失存在意义的悲哀。相比之下,渺小而卑微的人类却能够在短暂的生命中遇见自己珍爱的人,在有限的生命中欢笑、哭泣、愉快、悲伤、愤怒……然后将自己短暂的爱认为是永恒,而后死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的确是永恒了,幸福而美好的永恒。
这样的人类生命也是云错渴望过的罢。然而……为什么她面对的竟然是这样的人生?
被隐藏在黑暗之中,双手沾满血腥,不为任何理由地屠杀,不能拥有任何原则,为这个帝国卖命的同时还存在着被同样身份的人杀死的危机。
蚀,仅为特定的少数人所知晓,甚至他们自己成员之间都互不知晓。他们为这个帝国和这个帝国的皇帝而效命,为了国家机器的运转而用自己的身体去碾碎那些阻碍在道路上的人——即使对方是无辜的。他们的猎杀对象毫不确定,甚至有可能是这个帝国的政要,于是就有些人在自己被杀死之前想要先发制人,主动请杀手来杀他们。除此之外,任务失败或者在执行任务时得知了任务背后的秘密也既有可能会被处理掉。
蚀,就是如此无情而悲哀的存在。
神啊,始终都是这么爱看别人哭泣。路西法攥紧了拳,旁边的云错察觉到了他微妙的变化,转过头来看着他。路西法忙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暗自在心中叹了一声:在云错的身边,真是越来越无法冷静自持了。
见路西法没有什么事,云错又将目光收回到面前的书上。宽大的斗篷裹着她的身子,看起来竟是如此纤细,衣袖滑下,纤细的手臂露了出来,脸大半都遮在了兜帽下,从侧面看去只能看到她的鼻尖和微抿的薄唇。
冷静,安淡,果决。而且——悲伤。
路西法想:“云错她自己有没有察觉到呢?她自身的这份忧伤。”这个时候火车到达森图,列车员报站。云错突然合起书,站起来,说:“下车。”
森图距离桑岐是还有很远一段距离的。入站要经过安检,要将枪支匕首安全地带到车上有些麻烦,原本的计划都是在繁华的地方停下,转车,能够最有效地甩掉跟踪的人,也是最少次转车的计划。现在云错突然提出要下车,路西法虽然不清楚她的意图,却还是尊重她的决定,和她一起下了车。
走出车站,到了人流较少的地方,路西法这才开口问云错:“为什么提前下车?”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很……有趣。”云错环视着周围的环境,漫不经心地解释。路西法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说:“那,办完你的事情之后,从这里出发,坐马车赶去好了。”
“听你的。”云错抛下这句话就朝前面不远处的一家不算大但是人却不算少的餐馆走去。
进了餐馆,云错将斗篷上的兜帽取下来,银色的头发已经在几次倒车的途中染成了亚麻色,眼下的血色纹记也巧妙地遮了起来,换装之后的云错依旧美丽,不过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特点鲜明,容易被认出来了。
云错和路西法一进门就吸引了众多目光,两人刚坐下老板便殷勤热情地上前来问他们要点什么,云错将菜单往路西法那边一推,跟餐馆老板聊起来:“山上有栋大房子,建筑得如此宏伟,敢问是什么人住在那里?”
餐馆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子略微发福,穿着却也还算干净,笑容热情而不流于谄媚,听到云错这么问便热心地告诉她,那是本地的贵族,埃尔伯家的房子。“说起埃尔伯家……啧啧,了不起呢。去年王都突然来了通知,说埃尔伯家的少爷被那个……那个……啧,叫什么来着?就是专门培养帝国政要的那个学校!”老板还在努力地回想着,身后那桌上一个正端着啤酒杯的男人提醒了一句:“是樱吹王立学院!”言语间不乏骄傲之意。在这种地方上,一个人的出名便是所有人的光荣,云错在这一年里因为经常要执行任务而在帝国的许多地方走过,人们的这种心理她大概能够了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