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曾经是一株千年古树,只是已经枯朽,如同指着苍天哭诉命运不公的老人手指,光秃石化,就算是神器也砍不断它,俨然比山石还要坚挺牢固。
它下面密密麻麻的坟冢也已经失去了生气,全都彻彻底底的石化,被风雨抹掉了形状,绝对的荒凉,只有野物在此为生,生人不敢靠近,但是近日,就连野物,都已经消失了踪迹。
一个樵夫,拖着着一把崭新的斧头。
他扛不动那比自己还要沉得多的巨刃,几次尝试之后只能拖着它,在乱坟岗中逃遁。他不能停,不能回头,因为后面有方士冰冷的火器准星对着自己,刚才自己与伙伴被方士拦下的时候,奋起反抗的同伴就在自己眼前,被一颗钢丸炸的半个身体粉碎。
“给你换把斧头,斧刃上布满血红咒文,会随着情绪流淌,加入金贵彩纸的精铁,寒光闪闪,那用兽骨做的把手,相当牢韧,相当结实。”
但这一切不能给他信心,方士给的送行饭在他胃中翻腾,深深的恐惧死死攥住心魂,这是禁区,从村庄存在以来就绝对禁入,老人都传说这里有最厉害的鬼魂。
传说古木之下有通向大地的门,邪灵从中飞出大鸟掠夺牛羊;传说最早那里是个村落,可是所有人一夜暴病,冤魂不散;传说那里是灾难的源泉,避之不及。
如今自己走在死路上,他脚步凌乱,仓皇如败狗。但是这场恐怖刚刚开始,因为他清晰听到脚下有怪物穿行的声响,诡秘猖狂。他注意到那些浮土下藏着蠢蠢欲动的怪物,酝酿一场风暴。
终于樵夫一脚踩空,陷在坟冢旁,他感受得到脚下被粗粝的触角试探,被愈加放肆野蛮的利器撕咬,只能撕心裂肺地吼叫,随后从另一边探出灰白上身的强壮蠕虫,从后面叼樵夫背脊,他用巨斧抵御阻挡,接着又是一条血红色的虫子,从上面跳下来,死死裹住他头颅,口器戳破天灵盖,吸食脑浆!
被安在樵夫上牙床的雷神咒石启动,爆炸一样的电流掠过四肢百骸,樵夫瞬间烧焦,剧烈的电流把三只吸血吃肉的虫子粘住,同归于尽,空空如也或者满满当当的肥硕身躯,炸裂如血花。
“可算逮到他了!”几个方士笑哈哈地闯入乱坟岗,前些日子一个大户人家里面钻进了虫子,专门喝人脑髓,吃人鲜肉,一连许多人命,偏偏家里面的门客抓不到它,也接连丧命,目击者称,那虫子从起初的灰白成了血红色;重金悬赏,请来这么几个云游方士,他们信誓旦旦说那是蛾人的幼虫,不是别的常见的妖类,于是成功赶走这血虫,为了追加的重金,尾随而来,捉了个凡夫为饵,可算捉杀了这血虫和它伙伴。
“我感觉咱们现在在它们的老巢中,这可是个罕见的宝贝地方,这要是能弄到些虫卵还有幼虫,无论驯养还是外卖,都不是亏本生意。”
几个人说干就干,用早就准备好的移山铲生生挖开了满是肆虐痕迹的地道,找到了深处的一只蛾人。
它在沉睡,整个身体蜷缩得不成样子,看起来已经长眠为亡,然而这是一个标准的怪物。人形的躯体,略显单薄蜷瘦,搭配着丑陋如菊的虫头,一双光秃秃的翅膀,短粗多触的四肢,不折不扣的怪物。方士们兴高采烈地要动手,然而那蛾人腹部自在晃动,竟然是新的生命,奇怪的卵,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提前孵化,撕咬吞食自己的母体。
“也就是说每次逃出来的吸血长虫,都是沉睡的蛾人用自己的血肉养成的新的生命?”
“没错!咱们真是不虚此行!”
“报告给上面就能加钱啦!”
正当他们七嘴八舌地兴奋讨论的时候,嘶哑可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蛾族的领域,你们知不知道这地面都是还没有完全苏醒的幼虫你们知不知道这树塔中如今隐遁着多少蛾人,等着夜深狩猎?你们知不知道要付出代价!”
那说出人话的蛾人成虫俯冲而下,手中是一柄四面形态各异的十字利刃,只留下核心一人,把其他方士一次性全部斩首,随后又是四只蛾人从那中心的树塔中窜出,环绕飞行,仅存的方士被这突变惊吓得跪倒在地,头中空白,深深俯首,连连致歉,现在一地残骸,刚刚那提前破裂母体而出的幼虫摸索着去饮食新的肉体。
这方士算计着自己与宝斧有多远,蓄势一击,拼死一搏!
暗影降临,遮天蔽日地覆盖。
暗影覆盖之处就好像沁入恐惧的冰窟,现在沦到蛾人与最后的方士共同战粟。
陌生的、鼎盛的、强大的、野蛮的、远古的、霸道的力场,仿佛黑云压城,要摧毁最后意志的城池。
天上高挂着一个漆黑如同翻墨的盖住半边天,整个落日与整个新月的四翼怪物,好像是造化派来的审判者,他问:“怎么了?”声音冷冽肃杀如审判。
“有人入侵,杀我同类。”持着十字刀的为首蛾人失去了刚才的威武,来者虽然强悍,至少是同类,不至于恐慌。
“该杀。”刚刚完成瞬杀,如今夹在中间的蛾人头目感觉冷风掠过,下面仅存的方士已经成了一滩肉泥,而头顶的同族还高高在上。
“敢问……”
“黑云压城。”来者主动报上了称号,用的是古老的蛾族语言。如雷贯耳,一个千年前的名字,别的蛾人属于接着母体新生,他却属于复苏,他在千年前的一场战争中坠落冰谷,避过了蛾族的浩劫,也正因为如此,他保持了蛾人最巅峰时候的体态与修行。胡涂所见到的巨大甲虫碎尸,便是它信手而为,蛾人之族复苏,轮到自己这样的王将出场了。于是他从帝国最西边的冰谷出发,一路风景真是沧海桑田,也遭逢了些许弱小蛾人与方士,他们面对自己,敬而远之。
千年了,像是大河横亘在中间,梦里在彼岸,醒来在此岸,沧海桑田,命运轮转。
黑云压城早就懂,幼王重生,相互厮杀,只有一个王,可以羽化成皇,当年的蛾皇,也是自己一手带大,辅佐为皇的,他也曾是蟲将,不过如今已经没有自己原本辅佐的幼王。
刚刚苏醒,回归的他在找,找曾经的蛾皇,找全新的幼王,找曾经的秩序。
来者不善,奇大的四翼昭示着厄运;还有与它衍生的子民,同样的漆黑傲然。
“你这公的叫沾冉,树塔里面母的叫做贴冉;你俩自立为王?”蛾人对于人族来说一直都是空白,只能从浩瀚古典中寻找只言片语,但是对于这千年前最强的守护者来讲,一目了然,黑云压城几乎已经对整个大陆内所有的虫族行踪了如指掌,并且繁衍组织了自己的军团,他在观望,在充当制裁者,在等待一个新的蛾皇。
“没错,我们具备繁衍与组织的实力,为什么要等待虚无飘渺的皇?如果有皇,为什么不能是我们?”当藏在朽木深处的老朽蛾人历经千年醒来时,繁衍出两颗精良粘稠的卵,沾也,贴也,他们努力地回忆,用尽被吞噬前最后的气力传授更多的经验。
其实那时地下有许多同伴,但是它们拼命抢夺长者的肉体为食,拼命向外冲,最后的雄性与最后的雌性,赶走了树塔里面的妖精,盘踞一方,奉自己为创世的男神女神,渐渐演化成了危害一方的霸道势力。卑贱的蛾族低级子民是不允许有名字的,但是他俩自居压城氏,这是长者告诉他们曾经蛾族中最强的氏族,现在真正的压城氏中的王牌到了,前来正名,前来审判。
“无规矩,不方圆。”这话最早就是黑云说的,后来倒是成了人族的至理名言,现在他重复,“你不尊蛾皇,坏了规矩,理当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樵夫诱来血虫,方士被石头树塔中的自封为王的蛾人杀掉,可惜最后面还有四只翅膀的虫怪。
现在黑云压城的军团像是墨汁一样扑落,覆盖,黑云俯冲的同时已经杀掉这逆臣,随后冲向树塔,千年的累积,原本畏寒的他现在拥有冰火双重的浑厚道行,冲垮工事而入,对古老建筑构造轻车熟路的他,深入敌穴,如同探囊取物,四片羽翼如摄魂十字,它的古老兵器更是如摧枯拉朽,瞬杀了贴冉,然后辗转出树,俯瞰厮杀中处于下风的“压城氏”子民们,说:“你们的伪神忤逆礼义,已经被我判决,现在我作为压城氏中的最强者,欢迎你们加入我的军团!”
稍是迟疑,在蛾人的本能中,决斗中的赢家可以继承全部的武士与财产,现在所有的蛾人,在暗夜中,振翅高飞,向黑云压城效忠,向尚未露面的蛾皇效忠。
随后陷入迷乱疯狂的蛾人,为了庆祝新的强大到恐怖的新皇的到来,洗劫了方圆百里的村落城镇,也有零星的方士挺身而出,拼死抵抗,结局是被狂热癫狂的蛾人们粉碎吞食。
黑云压城努力飞到力所能及的至高点,像是一团遮天的浓云,俯瞰廖旷西野,看不到边的恢弘,这天下,变不了对权主的召唤,即便现在暂时易主到了人族那里,但是渺小方士,就算自己洗劫这方圆百里,不也是无力反抗吗?
豪情万丈。
“我的蛾皇,您在哪!”他呼吼,如同响雷滚动。
数万灰暗羽翼振翅呼应,呼唤着酣睡中的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