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
与城西偏僻孤冷不同,城东作为云遥城的主城道此刻夜市正欢,干净整洁城区被根根旗杆上的大红灯笼照得如同白昼,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茶坊、酒馆、点心店、首饰店等等无不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
夜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孩子们在吹糖人摊前惊喜尖叫,老人们听着算命的先生或喜或悲、少女少妇围着修面整容的老妪,各种小吃、玩意,有卖就有市。
大晋虽历代都有禁宵令,但眼下并非战乱灾荒朝廷倒也管得松散些,近几年各地还渐渐兴起夜市,其中当属苏州的夜市最为繁华隆重,据说当年仁宗皇帝体察民情途径苏州,被其夜市所迷竟意欲弃健康迁都苏州,幸得范世杰一干忠臣冒死劝谏,才使得这位孰不知亦庸亦贤的君主免铸大错。
孙飞扬拔下两根金晶赤红的糖葫芦,把刚挣到手的十文钱给了小贩,嗅了嗅只觉一股酸涩从两腮升起,摇了摇头,真不知这种酸倒牙的东西有什么好吃,可偏偏有人一日不吃如隔三秋,甚至在寒冬腊月,不惜花费重金托人从万里南洋购回。
要买的东西已经买到手,孙飞扬在不耽误片刻,即刻返回居安酒家,今晚他要把腰间的《本草纲纪》看完,这是一本介绍药草及用途的书,虽然他对做医生没有兴趣,但多些认知百利无害,况且他最近一年开始闹书荒,整个云遥城的私塾、书铺中的经、史、子、集都已被孙飞扬看个精光,现在只剩下一些大户家的藏书了,这本《本草纲纪》就是从保安堂何医生那借阅来的,为此,他交付出了整整二十两银子。
走进一条长巷,孙飞扬轻身跃上房顶,只是几个起落已将热闹云遥夜市甩出了七八里。
从离开再到返回居安酒馆,孙飞扬不过用了半个时辰,所以此刻,酒馆中依旧人声鼎沸,喧嚣不止。
看见两根糖葫芦出现在眼前,贺掌柜惊喜的如同小女孩,搓着双手道:“不枉娘亲十月怀胎生下了,乖儿子,谢啦。”
孙飞扬不悦道:“母亲大人开心就好。”说完,转身返回了二楼。
贺掌柜对着儿子背影拱了拱鼻子,小声道:“整天就知道练武、看书,将来肯定成你爹那样无趣男人。”
孙飞扬忽然转身。
贺掌柜赶紧转移视线,仿佛刚才的话并不是出自她。将糖葫芦藏到身后,对着许二招呼道:“许二,这里你招呼一下,我会核对下上个月的账目。”
看着母亲近乎欢呼雀跃走进后堂,孙飞扬微笑的摇了摇头,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心智竟比一般的少女还要天真烂漫。
送走最后一个食客,王大熄灭了酒馆外的灯笼,许二在排桌椅,后堂掌勺的李师傅和他的儿子李小宝已将碗碟餐具清洗干净。
忙碌的一天已近尾声。
柜台里的贺掌柜两臂伸直,打着哈欠转着脖子,对着四个伙计道:“大伙辛苦了一天都回房休息吧,店门一会我来关。”
“是。”伙计们应声后,就返回了各自的房间。
贺掌柜瞧着二楼还亮着灯的房间,当下提运内力,小声道:“孙飞扬我用母亲的身份命令你,马上吹灯睡觉。”这是她的独创的“念话”,利用内力将音调声乐禁锢,然后送达特定的位置。
孙飞扬合起看完《本草纲纪》,暗道:想不到这些在常见不过的花草,竟有这么多的神奇功效,看来那本《百兽纲纪》也必须借来一阅,只是这十两银子有些难办。这时,孙飞扬便听到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当即也用念话应道:“娘我知道了,这就睡,你也早些休息。”之后解衣吹灯。
躺在床上,孙飞扬把《本草纲纪》中记载的数百种药草生长坏境、外观特征、功效用途一一在脑海中过一遍,确保以后一眼便能识得。
至于那本《百兽纲纪》正好明天要去北边知返林走一遭,若能猎得珍禽异兽还能从那些大户多借阅几本稀奇书籍。
看着儿子房间的灯终于熄了,贺掌柜从柜台里挑出一壶酒,又进后堂端出一盘火腿肉,一盘花生米在靠门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连饮三杯却连一片火腿肉,一粒花生米都没有吃,待准备喝第四杯的时候,只听门外有人道:“夜深人静,独坐孤饮,掌柜是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吗?”
贺掌柜竟完全不惊讶,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人在门外,将第四杯一饮而尽,贺掌柜道:“有事吗?”
门外那人道:“没有,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贺掌柜道:“什么事。”
门外那人沉吟片刻,道:“他难道真的死了?”
贺掌柜给自己倒上第五杯酒,道:“嗯,死了,连尸体都已化作风沙。”说完,她已泣不成声,流下两行热泪,她没有喝着第五杯,杯中的酒在她内力的影响下从酒杯中隆起,形成一条银丝般的水线尽数从酒壶壶口钻入。
贺掌柜站起身将酒馆门关上,她知道那人已经离开。
孙飞扬在欲醒欲睡之时,突听到房顶有瓦片轻响声,声音微乎其微显然此人的轻身功夫不弱。又是一声轻响,又来了一人。
深更半夜,这二人出现在自家房顶非奸即盗,孙飞扬暗催内力,提升自己的听觉,想探听他们的意图,只听得一声音细尖的女人道:“怎么样?你那边可有发现?”
一声音嘶哑的男人回道:“没有,难道黄家三兄弟已经遭遇不测?”
女人道:“绝无可能,整个太原除了护国寺里的几个臭和尚在没有什么武道高手,以他们三人的武功修为就算敌不过,也不会全军覆没,我看他们一定被什么事耽误了。”
男人道:“但愿如此!”
女人道:“这样,我们在多等一天,明日若没消息只能请大哥抉择了。”
男人道:“嗯,就这么办。”
两人达成一致,便匆匆离开了。
孙飞扬心中渐渐疑惑,最近这几天云遥城好像聚集了很多的武道人士,他知道就有蜀山掌门任游,丐帮帮主聂火,唐家堡堡主唐四海。今日,又是那昔年叱咤武林的‘火候’仇倍还。难道这小小的云遥城中即将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又想了一会,孙飞扬摇了摇头:这云遥城虽然城小兵弱,但城外便是云遥山,而云遥山上就是享有盛誉的护国寺,就算真的出了什么大事,自有护国寺里几位神僧住持,只要不影响我和娘平静的生活一切都与我无关,跟着,翻身向里沉沉睡去了。
一夜无梦。
刚交五更,贺掌柜捂着脑袋从床上爬起,当下心中懊悔昨夜不该喝酒,此刻当真头疼欲裂,好不难过。忽然,有淡淡肉香传来,贺掌柜瞄了一眼的桌上,面色一喜,只见桌上用炭火温着一直砂锅,此刻正冒出袅袅白气,显是煲上了什么美味佳肴。
只是在看到同在一桌上的留书事,贺掌柜不悦地嘟起了嘴,她知道儿子又外出历练了,果然拿起留书一看,上面写着十个遒劲有力的“字”:勿饮酒,三日归。儿,孙飞扬。
对于这种情况贺掌柜早已习以为常,从儿子八岁起像种留书至少一月一次,原因大多是武功修为上遇到瓶颈,虽说自己可以为儿子解惑,但那些寻常的修炼方法根本赶不上儿子的成长,他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的摸索!而“三日归”已经算是短期了。
贺掌柜悠悠道:“这孩子去年修为达到【拜将】,短期内武道上应该不会遇到瓶颈了啊,为什么还要外出三日呢?哎呀,不会是缺钱吧,哎呀,是啦,昨晚他还问我要银子来着,早知道就给他了,要三日见不到啊,别遇到什么危险啊,别遇到坏女孩啊,也别……
视线忽然落在“咕咕”直响的砂锅上,贺掌柜立刻欢喜满面下了床,把所有担忧抛到九霄之外,欢快地用麻布揭开盖子,室内清香大盛,舔着嘴唇甚是得意道:“嘿嘿,冬瓜排骨汤,虽然和你爹一样无趣,但也一样的体贴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