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高经理确实有些喝多了。平时在大庭广众之下,他那虚伪、装腔作势和道貌岸然全没有了。这毕竟不是在他那个神秘的小屋,两个人的世界,任凭他使出浑身的解数,花样翻新、丑态百出。这是在座无虚席的电影院,是在时暗时明的放映大厅,他竟然旁若无人地对赛玉琴动手动脚。
赛玉琴看到高经理那张涨红得欲滴血的脸,一双色迷迷的眼珠子发出淫荡的光,心里直犯恶心,又十分恐慌。她生怕高经理色胆包天、忘乎所以,做出新的勾当,惊动周围的人,出现难以预料的尴尬场面,产生可怕的后果。她后悔早知这样今天就不应该来。
赛玉琴为了赶快中止高经理的纠缠,就猛地推开紧抱着自己不放的高经理,同时,急促地说:“电影就要结束啦!”因为,她看到高经理在电影开始后才像做贼似地鬼鬼祟祟地溜进来,那他一定会在电影快要结束时就赶快离开。
果不然,高经理听到她的话后,条件反射似的,立马恢复到往日的清醒。“等—会到那个小屋去,我们好……”高经理临走时还不忘记趴在赛玉琴的耳根上用命令的口吻叮嘱一番,然后,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弓腰屈背,摸黑匆匆离去。
这时,赛玉琴看到,坐在她身旁的一位一直用胳膊肘支在座椅的扶手上,手托下腮,遮着半边面孔的女子也随即起身,猫着腰匆匆离去。
高经理走出电影院,他已经从醉生梦死中清醒过来。他站在电影院门外的台阶上,习惯性地举起双臂伸了一下懒腰,作了一个深呼吸,猪肝似紫红的脸上浮现出惬意的笑,体会着风花雪月、丰富多彩生活的充实感。
这时,他看到从电影院里走出一位熟悉的倩影——一位穿着新潮、打扮得十分妖冶性感的女子疾步向他走来。他打了个愣怔,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小米吗?!还没等他从怔忪中缓过神来,小米已经走到他的眼前。只见她紧绷着涨红的脸,气呼呼地冲他嚷道:“你把我撇到一边,和别的女人看电影,勾肩搭背、打情骂俏耍风流!”
高经理一听这话,再看看她那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的样子,知道她是看到了自己刚才在电影院里的情景,醋意大发,向他兴师问罪,找他算账来了。
这女子姓米,叫米妮,与高经理已经有几年非同寻常的关系。
她妖媚风流、楚楚动人,特别是她那双秋波涟漪的“桃花眼”,摄人魂魄,有时她那带有野性的疯狂,使高经理这位见多识广的情场老手都自愧不如,显得力不从心。她欲望强烈,又好张狂,我行我素、不计后果。这使有强烈占有欲的高经理有时对她也难免爱而远之,因为,高经理毕竟是官场上的人物,要顾及脸面,注意身份,尤其是在公开场合需要维持冠冕堂皇、正人君子的良好形象。
原来最近一段时间,米妮因为高经理没有眷顾她,这个坐不住、耐不得寂寞的女人今天孤寂难耐,就骑上自行车满大街转悠。说来也巧,她转悠到电影院门口时,忽然发现高经理趴在售票窗口买电影票,她知道高经理又要和哪个女人看电影了,但肯定不是和自己。她就躲在远处,等高经理买好票走开,她就走到售票口向售票员谎称,刚才经理少买了一张票,她要再买一张与刚才那两张紧挨着的右边那张。
这个心思很少用在正经事上的女人,对男女苟且之事倒不马虎,而且,颇有灵气。她多次与高经理看电影,知道高经理总是遵循“男左女右”的原则,坐在左边。这次她就坐在那个女子的右边,这样既可以对高经理的一举一动看得真切,又不易被高经理发觉。
这时,电影已经结束,人们像潮水般涌出。
虽说此时马上就要日落西山,但是夕阳的余晖仍然普照大地。
高经理到底是场面上的人物,临危不惧、波澜不惊,又是情场老手,善于应对。他下意识地向四下望了望,心想:今天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看电影的人肯定有不少认识自己的,不能在此逗留,被她纠缠,必须赶快离开!
于是,他施展伎俩,刚柔并济,满脸赔笑温情脉脉地说:“我的宝贝儿,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走,到我的办公室去……”边说边伸手搂着米妮那杨柳细腰,低着头抄小路向他的办公室走去……
高经理这大胆的举动——搂抱,在今天的人们看来不算什么,到处可见一对对情侣俄罗斯式的拥抱,就是法国式的长时间的浪漫热吻,也屡见不鲜。但是,那时在这闭关禁锢的国度,与世隔绝的年代,本来延续了中国几千年来表达释放情感的含蓄和矜持,在这更加闭塞的偏远城市,即使谈情说爱的人们,无论是在大街,还是在小巷,通常俩人也都是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手拉手的动作,只有在当时中国的电影里才能极其偶然地见到,那也是在只有两个人的镜头中才有的。电影《庐山恋》里的女主角张瑜在男主角郭凯敏的脸颊上飞快地主动出击亲吻了一下,竟然成了当时惊世骇俗之举。那时,只有在中国大陆精神生活相对比较开放,在人们的眼里看来有些西方化的上海外滩,红男绿女,偎依相拥、缠缠绵绵的一对对情侣,成了上海的一道亮丽的风景。至于,在上海的南京路和淮海路等繁华的街道,胳膊挽着胳膊,或者手牵着手,紧紧靠在一起悠闲地走着的中老年夫妇,恐怕主要是因为这些繁忙的街道,摩肩接踵、委蛇穿行,不易分开走失罢了。
不管怎么说,高经理对付(或说征服更确切一些)女人的本领是令人信服的。刚才,米妮那嫉火怒烧、不肯罢休的架势,经过他的一句温情话,一个搂抱,霎时就雨过天晴、烟消云散,乖乖地跟着他走了。她的愤怒,她的刚烈,被以柔克刚的高经理化作晶莹的泪水,从她那委屈而又可怜、满足而又期待的双目中滚落下来。
“你是不是不在乎我啦?为什么最近不理睬我?是不是把我忘啦?”米妮因为最近一段时间高经理没有找她,感觉受到冷落;今天发现他又有了新欢,非常委屈地追问,但她的声音完全没有刚才那样的火药味,相反,带有一种温柔怯弱的乞怜。
高经理听了米妮这一连串帶有明显的拈酸吃醋地发问,再看看她那失落无奈、甚至有些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暗自高兴,偷着乐。嘴巴不说,心里在想:怎么样?还是我老高有本事,怕冷落了吧?但是,凭他的经验,像米妮这种“顺毛驴”,又是火爆的脾气,不能用“激将法”,更不能硬来,要哄着她拣好听的说,这也是他一贯得心应手、最擅长的伎俩。
“我的心肝宝贝,我是最在乎你的,我怎么会忘了你呢?我多么希望整天和你在一起。”高经理装成一副饱含深情的样子,温声细语地说,把米妮搂得更紧。
“那我就嫁给你吧?”米妮倒是给了个棒槌就信以为(针)真,也饱含深情地说。她抬起头来,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高经理的脸。尽管她估计高经理也许会像往常一样,含糊其辞、不会明确回答。但她今天仍然不死心,希冀高经理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高经理沉默了。米妮这话,他已经听她说过好多次了。
这样一位如此漂亮又风情万种的年轻女子,主动乞求,要嫁给一个年过半百、儿女成群的高经理,这在局外人看来,高经理真是艳福不浅,一定是交了桃花运。然而,这却是高经理最怕听到的话。每次高经理听到米妮这句话,都是躲躲闪闪、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难以正面回答。今天也还是如此。只不过高经理看到眼前米妮那认真、委屈的劲儿,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经过深思熟虑,才从牙缝里迸出了一句,“我的心肝,我们要天长地久,就要从长计议。”
这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话,对于一门心思想嫁给高经理的米妮来说,好像吃了个定心丸,喝了杯安慰剂。其实,这仍然是高经理的敷衍搪塞,是他的缓兵之计。
这里,高经理有其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