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张书记,欧阳副市长及各位来宾:大家好!欢迎来到石桥村这个充满魅力的乡村参加平江市第一批‘社会主义新农村示范基地’揭牌仪式,下面我来介绍与会的嘉宾……”典礼,开始了,有点娘娘腔的主持人是平江电视台的,对与会的二三十人一一作了介绍。“下面我们请村委书记陆在根先生致辞。大家欢迎!”
陆在根抖擞了一下精神,三步并作两步上台,从西装的内口袋里边拿出一张纸:“尊敬的张书记,欧阳副市长,各位领导,同仁,乡亲父老:今天是我们石桥村值得纪念的日子。承蒙市里领导厚爱,经过各位乡亲的不懈努力,我们村作为平江市第一个‘社会主义新农村示范基地’,甚是荣耀。成绩来得不容易,就如今天的天气,早上看起来还阴阴沉沉的,领导们一来,瞬间就洒下了温暖的阳光,我们要感谢市委,感谢张书记、欧阳副市长,感谢长期支持和帮助我们的大家,未来我们村所有的人将继往开来,不辜负领导的期望,谢谢!”在根是明智的,自己要简短提神,最好的时光留给领导,这样既扫除了大家的疲惫,同时也给足了领导面子。
张年生径直走上台,什么都没有带,伸手招呼了大家一下,安静下来:“我就简单说两句,三点三个关键词。首先羞愧,我感到很羞愧,来到石桥村我感觉到了每个普通人的伟大,我们平时的工作还没有到位,有这么好的标杆我们才刚刚发现,我们的失职失误啊,今天我和欧阳副市长来,实事求是,检讨自己,就是要不断优化工作方式,充分体察民情;其次是感谢,石桥村在陆在根书记的带领下,社会和谐,邻里和睦,失传的旗伞舞重新焕发了光彩,第一个乡村图书馆开始运营了,还涌现了像老金头这样的见义勇为行为,经济连年增长,人文充满温情,我建议大家为石桥村取得的成就鼓掌,感谢大家;最后是勉励,虽然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我们也要戒骄戒躁,注意挖掘我们工作中的问题,我们现在正处于一个美好的时代,充满了机遇的时代,看看现在,回忆一下过去,我们需要感恩,感谢我们的社会,感谢我们的祖国,感谢我们的党,希望陆在根带领石桥村昂首走向光明的未来,谢谢!”还未等说完,噼里啪啦的掌声早就淹没了最后的词句。
“请张书记留步,也请欧阳副市长上台为‘社会主义新农村示范基地’共同揭牌!”张年生刚要回到座位上去,被主持人叫住,和欧阳、陆在根一起揭牌,这个环节是临时修改的,原来只是张年生和陆在根一起揭牌,后来来了欧阳这位不速之客,而且这位客人又足够分量,在根觉得必须也得让其上台,再照一张三人像,哪边都不丢脸。又是噼里啪啦的掌声、鞭炮声、爆竹声,电视台、广播台、报纸争先恐后为台上的嘉宾录像、照相。
乡村图书馆的揭牌那更是场面宏大,增加了乡镇的领导,村里的大叔大妈也都以图书馆工作人员为由露了脸,秦文忠作为名誉馆长当然也是在场并占据较为显著的位置,但他明显心不在焉,瞧了一下台下坐着的王文娟,她就这样看着舞台,没有表情,好像和她无关,或者说眼前没有东西一般,秦文忠原以为她在考虑什么东西,后来发现完全不是。在台上闹哄哄的几分钟,秦文忠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好几个男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盯着王文娟,包括了张年生,美人的吸引力就是大,即使已成少妇,一朵盛开过的花儿,但在秦文忠眼里,突然有点嫉妒,心里暗暗骂着色狼,但转而又想自己算什么?曾经的恋人?这关系实在脆弱地如处女膜一般,现在是什么关系?陌路人?哥们的媳妇?好像一点亲密的关系都不存在,有什么理由去羡慕嫉妒恨呢?秦文忠觉得自己太搞笑,径自面对着空气微微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现场的仪式轰轰烈烈,犹如电影的场面,天衣无缝,一环扣着一环,老金头拿完了奖金被安排进会议室要接受电视台采访,低保户接完红包端着几把小板凳也坐在会议室,此时张年生和欧阳正在大家的簇拥下到“乡村图书馆”进行参观。这图书馆在村委办公小楼的一楼,两间房,原来是棋牌室,在根觉得老人在里边打牌、打麻将闹腾,又显得特别没有涵养,绞尽脑汁用图书馆的方式替换了,一举两得。这第一间房是理、工、文、史书籍,大概有三排的图书,一半陈旧的秦文忠认得是撤并小学的时候从书屋里边搬来的,另一半是新买的,很多版本是封套全集形式,秤斤可买,半新半旧存心间或穿插着看起来像有规律的版图;另外一间是专门农业生产技术和轻工业、经济启蒙的一些书籍,墙壁上挂着马克思、恩格斯以及一些科学家的画像,中间有一张乒乓球台,几把椅子。
在门口,欧阳还很关切地问着临时的图书管理员永真:“小伙子,几岁了?到这里看书的人多吗?书够不够呀?”
“19岁。”陆永真撩了一下额头上的刘海,最近年轻人都流行留着刘海罩着额头,“有时候有人看。就是工作太闲了,之前在工厂还比较忙。”
“图书管理员可是个好职业,我们伟大的导师以前也是学校的图书管理员,有点时间自己就好好看看书,多增长点知识,你看的什么书?”张年生看到永真手里边拿着一本书,好奇地问。
“这个,这个不是这里借的,我自己的。”正要往抽屉里放,啪得一下掉地上了——封面上“玉女心经”四个字配着几个裸体的大姑娘。
还是陆在根手疾眼快,说道:“见到张书记就紧张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赶紧拿起来。”一边说着一边用脚将书踢到桌子底下去,脑门上已经是一层冷汗,想着估计书记不知道《玉女心经》,但至少看见了几只大奶子吧,完全顾不了人群中的笑声和窃窃私语,要将参观的人引到会议室。张年生也是顺水推舟,拉着欧阳一起涌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边,老金头和几个低保户见到他们来了,马上立正,就差行注目礼了。围着坐下后,陆在根朝老金头使了个眼色,老金头像小学生般举着手,表示要发言。待电视台的话筒到口边,老金头咽了一口唾沫,涨红脸,抑扬顿挫地说了起来:“我做这点好人好事其实不算什么,在我们村里边每天都有这样的好人好事。嗯,这全归功于我们村干部头带得好!嗯,特别是我们支部书记陆在根同志,嗯……”老金头抓了一把头,摊开双手看了一眼,抬起来继续说,“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同时……嗯……”又咽了一口唾沫,“我们一定要感谢政府,感谢张书记,向政府保证向着未来前进……”说完已经是满头大汗,老金头自己好像很满意搓了搓手,又看了一下陆在根,在在根赞许的目光下完全放松下来。
“说得很好呀,老人家,您现在家里几口人呀,平时都做什么呀?”张年生问道。
“报告,家里边就剩我一个了,老伴早走了,儿子也没了,平时就捡捡垃圾什么的,幸亏在村里的关照下,特别是在根的照顾下……”老金头的话还没说完,在根打断了他,说道:“给他在村里办的工厂里边找了个看门的工作,每个月有一千块钱呢。”
“老人家,有志气呀,年岁这么大了,还自力更生,给政府减负,给社会减负,还这么有勇气大冷天在河里边救了两个人。”张年生转身跟平江电视台和平江日报的记者说,“看到没有,社会真情在基层,最鲜活的人物也在基层,多多下基层挖掘反映我们新农村新气象的先进人物先进事迹,等一会,小杨、小刘,你们几个好好地采访一下这位老伯,一定要树典型。”叫小杨、小刘的两个女记者捣蒜一样地点头。
“阿姨,冬天家里够穿吗?”张年生探着身子问“低保户”王大妈。
“嗯,好,很好!”王大妈声音很轻。
“你头上有东西。”旁边的王万金看着张年生,嘴里喃喃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什么?您说什么?”张年生倒是很不解。
“头上有东西。”王万金歪着嘴巴,口水长长地挂在嘴边。
陆在根正要走过去,被张年生摆摆手阻止,身体往前倾,伸出一只手放在耳边,正要听。让人惊呆的一幕发生了,王万金一只手握住了张年生的手,眼睛紧紧盯着他的额头,“头上有东西!头上边有东西!”
“混账东西,你说什么呢?”陆在根急忙走过去要掰开王万金的手。
王万金突然像疯了一般,一只手拽着张年生的胳膊,另一手竟然拍打着他的额头,“有东西,有东西,有东西,你走,赶紧走!”
这下炸锅了,大家惊呆了,一个被拉来做低保户群众演员的癞子,竟然拽着市委书记的手,还用巴掌打他额头!一下子大家都不知所措。而王万金竟然越打速度越快,越打越激烈,口中还喊着:“快走,快走!”张年生被死死拽住,动弹不得,额头已经被打得发红发紫,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顷刻间蓬乱无比。
“拉开他,快拉开他!”唐林急的大喊起来,几个人要么抱着头,要么抱着胳膊,使劲地拽着似乎癫狂的王万金。用过了拽,用过了拳头打,用过了木棍敲,都无济于事,王万金好像越抓越紧,张年生越喊越惨烈,吓的陆在根屁滚尿流,这时金龙过来扣了王万金的人中,手垫在他头上,另外一只手狠狠地砸了下去,只见得王万金一阵抽搐,昏死过去了……
救出张年生,但他的胳膊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抓痕。
“快,车,去医院!”唐林朝外边喊着,看了一眼在根,“哎,你呀,看看,办的啥事情呀?”
“哎,刚才这人说什么来着?”张年生竟然很平静,问起陆在根刚才王万金说的话。
陆在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要告诉他这是群众演员,只是临时叫来演低保户的?
“书记问你呢?哑了?”唐林大吼了一声。
陆在根回过神来,拍了一下脑袋:“真对不起,张书记,是我工作疏忽,他说的是你头上有个苍蝇,我之前不知道他有癫痫,发起病来疯了一样。”
“不对,冬天哪有苍蝇?”张年生自言自语,若有所思地钻进了奥迪。
看着奥迪远去,陆在根欲哭无泪,狠狠地骂着金龙:“你怎么找人的,就找这么一个人?”说着说着,几乎是暴跳如雷,“你要坏了我大事了,你!”
金龙又被骂了,幸好脸皮厚,揭了一层又一层:“现在要找几个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当低保户不容易,我绞尽脑汁才找齐三个,而且事前告诉他们只能说‘好’,或者‘是的’,多一个字都不能说,但我哪里能料到这个时候王万金抽风了一般癫痫发作呢。”
“你说现在怎么办吧?这件事情怎么收场?”在根头上冒汗,嘴里冒唾沫星子,西装已经敞开,领导早已歪斜在一边了。
“哎,我说哥哥,这个事情,我有一个说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金龙诡异的将在根拉到墙角。
“有屁就放,这个时候了还遮遮拦拦啥呀?”
“你知道王万金以前家里是干什么的?”
“这个有啥不知道的,是地主嘛,他爸在‘十年动乱’的时候被斗得自杀,他有病倒是活了下来。怎么了?”
“这只是一方面,我听老人说过,王万金家里是地主不假,据说当时他爷爷早年混浦江的,杀杀打打欠了很多的人命债,他爸兄弟三人,两个死在浦江帮会仇杀中,他爷爷就让他爸回家隐居,保住王家香火,但是后来王万金之前两个哥哥都夭折了,只好去请人拿钱‘换命’……”
“换命?”
“据说是一种特殊祭祀。王家用重金去没有钱的农户家买来童男童女,必须要符合几个条件:第一,一定要不惜本钱,用金压命;第二,童男童女必须远房,离家里本家血脉越远越好,最好是毫不相干,不然据说处理不当会缠命三世,搞得适得其反;第三,与被换命者八字相合,否则据说煞气化作怨气,换来的命都短。先选好地方、时辰,打一个很深的地窖,而且地窖要干燥,然后给这童男童女洗漱一番,穿着新衣裳,放入地窖,点上蜡烛,在小孩的旁边放上一篮子的枣子或者其他东西,小孩子能一只手拿来吃,但是蜡烛的长度得有讲究,一方面需要燃烧一定的时间,另外一方面燃烧的时间恰好能将地窖内的氧气慢慢消耗完,小孩子就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昏迷,直到……这样据说就能和阎王换一条命。王万金出生的时候也是瘦弱无比,几乎丧命,最后听说还是‘换’回来了,所以王家当时给他取名‘万金’。但是后来,经历特殊的时期,家道破落,王万金自己也被整得疯疯癫癫,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但听我家爷爷说,万金其实命硬着,而且换回来的命有点通灵……”
“那你是什么意思?”
“反正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喽。”
“你是说他讲的‘头上有东西’,是真的?”
“你可以不信啊,我反正相信多一点。”
陆在根抹了一下头上的汗水,呆呆得看了一眼金龙,喃喃地嘀咕着:“说不好,真说不好。”突然转身过来,“你这个别跟人说啊,别瞎传,要出事的,对外就讲低保户癫痫发作,张书记处惊不乱,爱民如子……哎,还有媒体的还有人在吗?老金头那边?”
“在呢,在你办公室采访呢。”
陆在根朝着他的办公室走去,路上还在想着刚才金龙提及的玄乎的事情,想起了张年生上车时候的神情,不禁哆嗦了几下,感觉全身透心凉的感觉,裹紧了衣服,哈了哈热气。
办公室里边老金头正在和记者小杨拉着家常,老金头慢慢地也放松起来……
“金大爷,你能再给我们讲一下您救人的情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