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琮等人一时跟不上他,眼见他孤身陷入绝阵,心焦欲死,拼尽全力大开杀戒。
那边景苍已在敌军的包围下与程垓交上了手,刀枪相撞,其声铿锵,程垓虎口一麻,心中顿时一骇。景苍已征战一天,还有如此臂力,若是自己一开始就与他正面交锋,必不是他对手,此时看他气力已竭,正是杀他的良机,否则回国之后,如何向皇上交代?
下定了决心,趁着自己精力正旺,招招狠辣,来往之间,双方兵器火星四溅。
饶是如此,却仍不是景苍的对手,若非身旁有众多殷罗将士袭扰景苍,他早落下风。五十回合下来,他明显感到自己败相已呈,而景苍却有越战越勇之势,虚晃一刀后便想退后令四周副将上前再与景苍耗斗,不料景苍并未上当,他刚欲掉头,眼角寒光一闪,景苍被鲜血染红的枪头已刺到他的颈侧,当即惊出一身冷汗!
幸好周边有一员副将离景苍很近,趁机向景苍发起必杀一击,景苍察觉,但终因力竭而回势稍慢,幸而避闪得快,那人的长矛堪堪挑破他胸前的铠甲,自己却被景苍横起一枪击碎了头骨。
景苍手腕连翻,转瞬银枪又直指程垓,正欲上前,眼角却扫到紫光一闪,转眸去看,原是那名副将的长矛倒刺将他怀中的腰带给挑了出来,眼看就要落到马蹄下的血泥中,当下心中大急,回枪去挑。
就在此时,一支暗箭,带着无与伦比的速度和力量,从景苍毫不防备的翼营方向,电光一般射出。
换做平时,这样来势凌厉的一箭,景苍定能察觉,可此时,他的全副心神,都在那正在飘落的腰带上。
箭尖穿透他铠甲之时,他的枪头,堪堪将那随风飘落的腰带挑住。
未等回势,破空声起,胸口和腹部突然感到一阵冰凉。
耳畔响起姚琮等人惊骇欲死的厉喝:“郡王!”
他手腕一振,将那腰带挑起,探手一抓,牢牢握在手心,眼眸未抬,手中银枪已游龙般掷出,幻出夺命银光似电。
这一招,他用尽了全力,抬眸之时,失了兵器的程垓已口眼大开着被他一枪穿身。
前所未有的剧痛蓦然袭来,身体似瞬间轻盈,如一只断线的风筝,柔软如绵向大地坠去。
耳边人声喧嚣,眼前刀剑乱晃,他却都已顾不得了,他大睁的双眼,只能看见上面那片通透澄蓝的天空,浑身的热量迅速流失,唯有手心还握着一点温暖。
背后那支暗箭,射中了他的心脏,而程垓的那把长刀,刺穿了他的腹部。
眼前人影乱晃,有人摇晃他,呼唤他。
他紧盯着那片蓝色,多澄透的蓝啊,像是海上春山断崖下的那片海,蓝而深邃地仿佛足以融化消释一生的悲喜。
但他却不愿意将一生的悲喜交付于那片空旷虚茫,他要牢牢地记得,记得他也曾将她的誓言牢牢地握在手心。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这便是他一生旅途的终点,灵魂的慰藉了。
然,小影,我心中终究有憾,我遗憾,没有在信的末尾添上一句:若有来生,你会不会,爱上我……
天色渐暮,悲风四起。
失了主将的殷罗残军溃散如鼠。
即墨晟坐在马上,表情呆滞地看着已被翼营将士抬至远处草地的景苍的尸体,一种无边无沿的悲凉孤寂感觉漫上心头,压得他几乎要从马上坠落。
他紧紧地攥着缰绳,指节苍白。
身旁许诸试探地问:“丞相,是否继续追杀殷罗残军?”
即墨晟失了焦距的双目缓缓聚拢亮光,松开几乎要被他捏成齑粉的缰绳,声音静如死水一般,道:“去,一个不留!”
许诸领命,带领大军追袭而去。
即墨晟独自留在原地,尸积如山的旷野上,血风刺鼻。
他仰头,良久,悲叹一声,两行清泪无声陨落。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呵!
景苍,你这一去,将要痛碎多少人的心?
对不起,小影,我终未能为你,保住他……
此役,殷罗二十万大军,包括其主将程垓,悉数被灭,七皇子姬申单骑逃离,不知所踪。
洲南翼营损失兵马两万有余,主将景苍战死。
伏虎关以北,同样发生了一场惨烈至极的战争。
三十万边防军与二十余万于季统领的殷罗援军,在降龙城以南的流桂平原与左丘玄楚阳的五十万大军正面遭遇,战至半酣,久未出战的骁战王即墨襄突然带领二十万战斗力超强的军队出现在战场上,殷罗援军与夜灵统领的边防军苦战一日一夜,大败,退至西岭境内,至此,整个京北悉归平楚所占。
五月二日,殷罗雍和殿。
宴泽牧面无表情地听着追月的汇报,沉默不语,听到景苍战死的讯息时,他挑了挑眉,突然抬眸问道:“真的死了?”
追月肯定道:“是的,姬申背后一箭射中他的心脏,程垓又在前面补了一刀,坠马不久就断了气。”
宴泽牧眸光闪烁,再次沉默。
刚刚听到的一切,是他始料未及的,程垓大军全军覆没,于他而言,是笔不小的损失,这支大军虽非他手下最强悍的军队,但不失为一支劲旅,否则,他也不会派他去夺取占领伏虎关。
岂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景苍竟会阵前反戈。
不过,违抗他的人,必定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景苍便是一例,死并不是最后的解脱,他还要让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而洲南,也将因为他的冲动而成为他的殉葬品。
如今当务之急是,京北已悉数落入平楚之手,若让他们争得休养生息的机会,今后的路便要难走许多。
此番,真是应了那句“棋错一步,满盘皆乱”的理了。
不过,此役于他也并非毫无益处,他胜利得太多,掌控得太多,身在高处,难免要生出一种刚愎自用的傲气来,景苍的反戈,可算得当头一棒,将他打醒了不少,令他明白,他还未到可以躺在帷帐中谋划天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