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苍一把扶起他,道:“你当知道我不喜这套。”
萧汾起身,道:“只是,郡王,你一反戈,殷罗必定因计划被阻而恼羞成怒,岂能不对翼营与你痛下杀手,此地前有平楚后有殷罗,并无百州一兵一卒可以相援,五万相对于二十万,你的处境,凶险万分啊。”
景苍道:“我既做出这般决定,生死,早已是置之度外了。萧先生,你还未回答我,如何选择。”
萧汾见他抱了必死的决心,心中更痛,忍不住道:“郡王,何不向王爷求援,王爷既然于此时召你回去,必然也是确定了宴泽牧的意图了。若能得援军相助,胜算岂不大些?”
景苍摇头,道:“大哥的任务,是守住洲南,越到危急时刻,越不能妄派一兵一卒,我若求援,大哥必然答应,但我不能为一己之私而令洲南朝不保夕。”
萧汾愣了一愣,含泪别过头去,道:“凭心而言,我很想将此事禀报给王爷,但郡王既然有言在先,我又何苦白做抗争?郡王,我愿为你带信回洲南。”
景苍点头,道:“甚好,在此,我先谢过萧先生。”
是夜,姬申招景苍去程垓的将帐商议伏虎关之战的具体部署,最终议定于四月三十日辰时,由翼营为先锋,程垓的大军为主力,向伏虎关发动总攻。
返回时,夜已深沉。夕烟是一座平静朴实的小城,自从伏虎关被平楚占领之后,城中的百姓已逃散大半,目之所及,全是一派人去楼空,门庭破落的萧条景象。
景苍从南门入城,一路沉眉无语,走至靠近城北的一条河畔柳堤,突然站住身子,侧首对身后的袁立道:“你先回营。”
袁立愣了一下,遵命而去。
待他身影消失,景苍沉声道:“出来!”
白影一闪,娇俏绝艳的少女站在他面前,仰首笑道:“嗯,看起来武功精进不少嘛,我藏得那般好还被你发现。”
景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问:“你又回来做什么?”
“感谢你啊,我们谷主……”
“不要说了!”渺云话说一半,他却突然十分沉不住气地打断了她。
渺云有些惊愕,抬头看他。
他转过身子看向河中的月,一弯残月,哀戚得像是含泪的眼。
玉霄寒和小影的幸福,他能想象,并且,他也深深地为小影欢喜。但请不要告诉他他们究竟有多幸福,他……不想听。
“你,并没有放下。”渺云一半猜测一半肯定。
景苍面向河面背对着她,道:“时至今日,为何还要来猜?”
渺云垂下眸,半晌,道:“只因,我与你一样,即便带着成全的心,却仍有未了的情。可时至今日,我发现,我成全不了你。既然成全不了,自私一回又何妨?”
景苍闻言,沉默有顷,缓缓转过身,看着夜色中双眸潋滟的女子,道:“渺云,放弃吧,终我一生,不会爱你。”
渺云看着他,浅浅一笑,泪却滑了下来,道:“这是第三遍了。”转而伸手一拭颊上的泪,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直白的性格。”
景苍皱眉:“你为何这般执着?”
渺云反问:“你又为何?”
景苍盯着她,少时,一字一字道:“至少,她不讨厌我。”
渺云一颤,言下之意,他,讨厌她?!
心在惊痛中萎缩成一团,她压抑不住瞬间勃发的怨恨,一掌向他心口袭去。
他挺直了身子,不避不闪。
纤小的手在离他胸口两寸处堪堪停住,她抬起泪眸看他。
“动手,一掌之后,不论我是生是死,今后,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他面无表情,字字冰珠。
“你真的,这般厌恶我?”她难以置信。
景苍毫不避闪地与她四目相接,果断地颔首:“是。”
她愣了一愣,突然倒退两步,盯着他的目光碎裂成片,她仰头大笑,悲怆的,凄凉的,也,痛彻心扉的。
再低头,她目光如刀,剜着他,语气却十足平静,道:“再见你,我会将你的心挖出来,看看,究竟是如何的一副铁石心肠!”言讫,身形一杳,不见影踪。
景苍怔立于惨淡的月辉之下,仰头看看星月寂寥的夜空,心中长叹:渺云,你的情,此生,我无福消受,无以为报。唯一能做的,便是为你用恨,来将痛消磨殆尽。你千万记得,再不要对我心软。
四月二十八日,远在洲南的景澹见景苍接到信后毫无回应,心中十分不安,几番斟酌之后,力排众议令宋如戟镇守洲南,自己则亲自率领十万兵马前来援应景苍。
四月二十九日,萧汾怀揣景苍的亲笔书信,含泪与景苍作别后,马不停蹄赶往洲南。
四月三十日,清晨。
伏虎关外一片鸟语花香的宁静,宁静中,却又隐隐透着一丝藏都藏不住的煞气。
即墨晟站在城楼上,手掌下历经岁月而沧桑的异国砖石透着冷冷的凉,一直凉到人的心底。
放眼看去,一片杨柳堆烟绿草叠翠的大好春光,可,也许,用不了多久,鲜嫩的草即被铁蹄踏碎,翠绿的柳即被刀剑倾覆。
他转过身,眸底沉郁。
此战,他没有胜望,自己死不足惜,可怜跟随自己的三十几万将士,不知有几人能活着再返故里。
若是,自己死于此战,不知能否让北堂陌心灰意冷从而停止兵戈?抑或,悲愤万端歇斯底里,以为自己报仇之名而穷尽举国民力?
他无从知晓,如今,他担心的只有一点,景苍的翼营是殷罗大军的前锋,为了城中的三十几万将士,他不可能不战自退,也不可能束手就擒。那么,意味着,就在今天,他和景苍之间将有一场殊死之战。
他不希望景苍有分毫差池,因为如今能给小影以依靠和幸福的,只剩下他了。但他又无法确保在枪林箭雨你死我活的战争中,景苍最终能全身而退。
心绪愁闷之际,他又突然惊觉,自己委实不是一个好的将领,值此生死之际,他仍身陷私情不能自拔,而将满城的将士丢至一边不管不顾。如此想来,心中甚是羞愧,当即收敛了心绪沿着城楼巡查起将士们的备战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