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莲棹一愣。
即墨晟低眸看看胯下的雪龙驹,伸手拂去鬃毛上的薄霜,道:“马乏了。”
午前,朔日府衙的后院马房,即墨晟独自站在马槽前,看着雪龙驹低头进食。
雪龙驹老了,此番出来,明显感觉到它体力不支,汗出如雨,待到这次回返,或许,他会将它永远留在府内的马房了。
思之,甚为不舍,他十二岁得它,对于不善与人交际的他而言,它就像他少年相识的伙伴,至今,整整陪伴了他十五年,不离不弃的。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它的额头,负起双手,仰头望天。
天空澄净透明,碧蓝如海,一种无边无际的孤独感无声地侵袭而来。
心中空空,无处着落的感觉。每当他闲暇下来,这种感觉便会分外清晰。
看着那如海广阔的天空,他期待能有一座小岛突然映入他的眼帘,然后……然后如何?
或许,他可以,远远地,看她一眼……
“少主。”身后突然传来朱峤的声音。
他瞬间回神,也不回身,问:“何事?”
“涵少爷来了。”朱峤道。
府衙偏厅,即墨晟一进门,只见即墨涵垂首坐在茶案之侧,眉间似有所虑,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瞬间绽开笑容,站起身迎上前,叫道:“二哥。”
即墨晟微微一笑,并不如他一般欣喜,问:“你怎么会在此地?”
即墨涵笑道:“听到消息你会路过此地,好久不见,便想着能乘此机会见你一面。”
即墨晟点头,与他一起在桌边坐下,抬头问:“谁给你的消息?”他这次率兵奔赴延州事出突然,他又是昼夜兼程,即便保密工作没有做到滴水不漏,但若说这么短的时间内远在关河的即墨涵也得到消息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即墨涵一愣,心知自己已说漏了嘴,讷讷道:“二哥,你都知道了。”
即墨晟一手端过茶杯,道:“你来看我我很高兴,旁的,就不必多说了。”
即墨涵还未开口便被他堵了回来,他一向对即墨晟尊崇有加惟命是从,当下也不敢再多言,两人天南地北的聊了一会儿,即墨涵到底是心中有事,心思恍惚。即墨晟见他无心闲聊,便让他先去休息。
是夜,即墨晟坐在房内灯下,手中捧了一卷书,目光定定若有所思,朱峤端茶进来,轻声道:“少主,许诸将军让属下问您一声,明日何时出发?”
即墨晟抬眸,顿了顿,道:“你告诉他,让他原地驻扎,明日你和莲棹陪我跑一趟即可。”
朱峤一惊,失声道:“少主,您不可冒险。”
即墨晟道:“我自有分寸,你下去吧。”
朱峤不便多劝,抑着不安退出门,转头便去找池莲棹商议此事。
即墨晟放下书卷,看着桌角温暖却有些纤弱的灯苗,沉沉地叹了口气。
想起北堂纵,最深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一年的亲和殿中,为了北堂陌,他当着他的面,亲手杀了他的外祖父,东方权。
那一天,他终结了自己的争权之路,终结了自己一生的梦想,而这一切,与他即墨氏脱不开关系,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这样说,是他即墨氏毁了他的一生。
德恕太后的病逝,或许去除了他的最后一丝顾虑,独自被放逐的生活,或许真的孤寂难耐,壮志未酬的失落,或许真的难以忘怀,所以,他反了。
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同样在权力与寂寞中挣扎的男人,对于北堂纵,他怀着一种由心而生的理解和同情,所以,尽管他的所作所为不容于法,但,他想给他留下他该得的尊严。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即墨晟刚刚更衣完毕,即墨涵突然来到他房内,进门便急急道:“二哥,我有事与你说。”
即墨晟抬头看他,见他两眼血丝,面色疲惫,似是一夜未睡。他移开眸光,道:“我正要出去,有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即墨涵却身形一转,挡在他门前,固执道:“二哥,求你对八王爷手下留情。”
即墨晟倏然抬头,似失望似心痛地盯着他,半晌,缓缓开口,道:“立刻让开,我就当你什么也没说。”
即墨涵表情有些羞愧,却又有些豁出去的倔强,继续挡住他,道:“二哥,他有罪无罪,罪轻罪重,但凭你一句话,你就不能看在九公主的面上,法外容情么?”
即墨晟怔了一怔,突然一掌袭向他的肩头,即墨涵猝不及防,被他一掌击出门外,摔在雪地里,却不甚疼。
即墨晟一步跨出门,看着坐在雪中一脸怔然的他,轻喝道:“你昏了头了!”言讫,大步离去。
即墨涵看着他消失在照壁转角处的英挺背影,表情似懊恼又似后悔,双手抓起身侧的积雪,往额头上一阵猛揉,少顷,站起身,有气无力地去了。
一日的纵马疾奔,下午酉时,三人到了延州首府卞城,入城之后,街道上人影全无,两侧民舍商铺门户紧闭,一片死寂般的宁静。
池莲棹左右环顾着,对即墨晟道:“少主,情形不对。”
即墨晟直视前方,神情淡定,静静道:“勿要多言。”
池莲棹只得闭嘴,跟着即墨晟一道策马小跑过迷宫一般的街道,不多时,前面出现了一座气派庄严的府邸,上书“峥王府”三个大字的鎏金大匾下,玉带锦袍的男子修身长立,身后跟着四个仆从,看到三人从街道口出来,便缓步迈下台阶迎上前,向即墨晟拱手笑道:“不知丞相大人驾临,有失远迎,失敬。”
即墨晟下了马,看着面前的北堂纵,数年不见,他成熟稳重了不少。
他缓缓抱拳,道:“峥王爷客气,是在下冒昧打扰,该请王爷恕罪才是。”
北堂纵明朗一笑,伸手道:“丞相请。”
池莲棹和朱峤遥望一眼空荡荡的府内,心中不安,又不能于此时出言阻止即墨晟,只得紧随其后走入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