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抖着手轻拭着她唇角的血丝,哽咽着低喃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不走得远远的?为什么?”
控制不住的泪雨一般落在她的面颊上,他拥住她瘦小的身子,懊恼痛悔得恨不能一头撞死在面前的台阶上,总也好过这样无能为力地看着她一点点死去。
小影最初因为剧痛而昏去,隔了这段时间后,竟又慢慢醒了过来。
她痛苦地皱皱眉头,睁开双眸,看见景苍抱着她痛断肝肠般地落泪,忍着仍不停侵袭她意志的剧痛,轻唤道:“景苍……”
景苍一怔,抬头看向怀中的她。
小影看着他泪痕交错的清瘦而苍白的脸,心中又难过起来,低声道:“景苍,我这样做,不是因为爱你,我把你当成我的哥哥,我至亲的朋友,所以,你不要这样难过。”
景苍闻言更加心如刀割,悲伤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小影抿唇强行咽下翻涌的血气,抬眸看着他,问:“你何时恢复的记忆?”
景苍眨去挂在眼角的泪珠,艰涩地开口:“那天,龙栖园中,你在宴泽牧掌中跳舞,我认出了你足上的胎记。”
小影心中一阵苦痛,他忘记了一切,父母兄妹,至亲好友,都不能唤回他失落的记忆,而她足上那枚连她自己都不怎么注意的月牙形胎记,却能令他瞬间找回了遗忘的过去。果真如景澹所说,生命在轮回中荡涤了一遍后,她却仍是他唯一不忘的记忆么?
好难过,若能不死在他怀中多好。
心中如剑刺斧斫,她的唇角却轻轻地漾起一抹微笑,道:“你何时也变得这般奸猾?白白地欺瞒我这许久。”
景苍看着她昙花一现般的笑靥,心中苦痛,眸中又湿了起来。
一阵剧痛袭来,她微微皱眉,闭了闭眼,再睁眸,看着景苍道:“景苍,你听我一言,渺云很好,我死后,你试着去接受她好不好?”
景苍不语。
她再问:“好不好?”
他突然拥住她,在她颊侧哽咽道:“不,我只要你,只要你。”言讫,一阵男人悲伤至极的压抑低泣。
小影嗅着他衣服上传来的淡淡血腥味,听着他极力压抑的低泣声,再也忍不住悲从心来,泪水满溢,她哽咽着低语:“我死过一次了,你能承受失去我一次,就能承受失去我两次,真的,不难的……”
“不,我从未失去过你,你一直与我的记忆同在。”他微微松开她,看着她道。
小影看着他坚忍却又倔强的神情,不知如何是好。
胸口一阵剧痛,翻涌的血气强势地冲出她的咽喉,溢出她的唇角,她知道自己命在旦夕了。
景苍慌乱而又心痛地擦拭着她唇角不停溢出的血液,擦着擦着,突然自己的身躯也微微一震,吐出一口血来。
小影悲伤地看着他沉痛无边的眸子,他的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求生意志。
她闭上双眸,心中纠葛片刻,又睁开双眸,轻声道:“大凶鬼,我们来赌个誓好不好?”
他默默地拭去自己唇角的血迹,看着她黑盈盈的眸子,问:“如何赌?”
她勉强微微一笑,道:“若是,这次我能活下来,以后,我会试着接受你,爱你。若是,我死了,你要坚强地活下去,为我找宴泽牧报仇,我要你……提着他的人头到我坟前来祭我。好不好?”
景苍定定地看着她水蒙蒙的眼睛,不说话。
即便他不懂医术,但他也看出,她伤得极重,若非奇迹出现,她绝不可能会活了,她这样说,分明是怕他会如上次一般为她殉情。
可,要他在没有她的世界孤零零地活,真的好难,好难。
“怎么,你笃定我会死么?”她轻轻撅嘴,假装不满道。
“我答应你。”短短的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却让人觉得那样沉重,重到,几乎连最顽强的生命都无法承受。但他却因为不忍心让她过分牵挂,而,独自承受了。
小影松了口气般微微地笑了,转眸,看到满地的死尸,想起宴逍就死在此地,强烈的痛苦又海浪般席卷而至,她抑着眼泪,道:“景苍,带我出去好不好?我不要在这里……”
“好。”他答应着,极力支撑起已然虚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脑中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他踉跄几步,终是稳住了身形,抱着她,艰难却又十分沉稳地,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司钺等人见景苍终于出来,以为他要跟他们一起回去了,通通围了上来,却在看到他怀中的女子和他木然的表情时又停住了步伐。
景苍抱着小影,一步步地移,还未走到石缝,便已无力为继,他慢慢地放低重心,席地而坐,让小影平稳地躺在他怀中,在鹰眼朦胧的火光中低眸问:“这里好吗?”
小影艰难地微微点头,转眸看向一直跟在景苍身边的司钺等人,轻声道:“我好像看到晟哥哥身边的人……”
景苍抬眸望去,果见王府的死卫中还混杂着五六十个黑衣人,而司钺身边站着的那名男子,正是池莲棹。
池莲棹见小影重伤至斯,心中正在犹豫回去该如何向即墨晟汇报,如今见小影和景苍皆看着他,似是有话要说,便走至近前。
小影看着他,微微一笑,道:“谢谢你。”
池莲棹颔首,道:“影郡主客气了,在下不过奉命行事。”
小影轻声道:“我知道,你回去……告诉晟哥哥,洲南很好,景苍很好,请他今后……不必费心了。”
池莲棹看看她濒死的脆弱容颜,听她这番话,分明是担心即墨晟为她所累,想起上次在平楚,他与朱峤设计逼走了她,心中有些愧疚,轻轻点了点头。
小影接着道:“还有,不要告诉他……你见过我……”说到此处,她的神情已是极为痛苦。
池莲棹看着她,突然意识到,他和朱峤可能都误会了她,这个至死都在为少主考虑的女子,并不是故意要成为少主的负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