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又惊闻平楚与百州之间再次爆发了战事,如今,两国军队已在流翠平原以南大动干戈,战事如火。
她听到传闻,只是勒住马,满目忧色地向北方看看,停顿片刻,然后掉转马头,继续一路向南。
三月初,小影再次抵达孤城宛月。
还未靠近,道旁的几具殷罗士兵的尸体就让她绷紧了心弦。
她下了马,走近仔细查看,尸体已经僵硬,死去应该有两三天时间了。
她起身看看远处那城门大开的孤城,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安。
一路走去,路上的尸体越来越多,不仅有殷罗士兵的尸体,还有许多黑衣人和灰衣人的尸体,他们无声无息却又形状凄惨地躺在那里,无言地向她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的惨烈厮杀。
她仔细看着那些身着灰色衣服的尸体,她对他们很熟悉,这样的衣饰,她在普辉城外的树林内见到过,在枕霞关外景澹的身边见到过,他们,是洲南王府的人。
她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心惊胆战地继续前行。
越靠近城门,尸体越多,还是这三种人,不同的是,黑衣人的尸体和殷罗士兵的尸体占了十之七八。
她忍着呛鼻的血腥味和淡淡的尸臭,站在洞开的城门口向城内看去,只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满眼都是尸体,满眼都是血腥,人的肢体如尘埃一般,铺满了城内的大街小巷,楼亭台阁,那般拥挤,几乎让人无从下脚。
各种死状的人们层叠在一起满脸血色与不甘,僵硬的肢体和表情仿佛在向天呐喊,他们死不瞑目。
她突然强烈地恶心起来,只是从昨夜到如今粒米未沾,无物可吐,极为难受地干呕几声后,她抬起头,艰难地抬步踏进一片死寂的城内。
她别无选择,她要看看,景苍是不是……
虽然心中强烈地排斥着这种想法,但心中也强烈地担心着。
她紧张地抓紧胸口的衣襟,满目惊惧地在遍地尸体中逡巡着。
若说上次她和景苍第一次来时觉得这里是座空城,那么,此刻的宛月,便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死城。
街道上原本整齐的青石板道块块碎裂,路边的花树枝条凌乱,酒楼妓院的门廊上满是刀剑痕迹和数不胜数的暗器,门碎窗破,女人们也没能幸免,一个个穿着鲜艳的衣裙狼狈地扑倒在台阶或是挂在栏杆上,结束了她们依然年轻的生命。
放眼望去,死亡的黑色笼罩着这一方天地,没有一点点生命的迹象。
小影踏着脚下已然干涸的紫黑色血泊,忍不住泪水满溢。太残忍,太残忍了,这么多活生生的人,一夕之间全都丧命于此,他们都有父母有亲人,他们的亲人,该如何地哀痛和思念他们啊。
若是将人世间所有悲伤的眼泪都汇集起来,或许会比海更深更广。
两旁屋檐下失了主人的灯笼和沾染了鲜血的锦旗仍随着风轻轻摇摆着,相较于它们,那些沉静不动的人们格外地令人悲伤和心痛。
小影带着满心的惊惧和哀伤昏昏然地走着,面前的景象越来越惨不忍睹,前方明显是个格外惨烈的战场,两旁的楼阁都坍塌了大半,废墟中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她呆呆地站在这个被尸体堵住的场地旁边,无法想象当时究竟是如何残酷的情景。
她抑住想要转身而逃的冲动,强迫自己在那几乎看不清面目的尸体中寻找着,毕竟,能将楼阁都震塌,在此交战的双方定然武功十分高强。
殷罗的士兵大批地倒在这里,其中,有一些穿着比一般士兵华丽,像是宫中的禁军。
她皱着眉头,一点点看过去,当她目光落在一个面朝下扑倒在地面,手中还紧握着一把剑的背影时,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跳过去蹲在他身旁,轻轻翻转过他的身子。
果真是沈翼!
浑身上下只有脖颈一处细而深的伤口,已经停住了呼吸。
她心中一阵慌乱,沈翼在这里,那宴逍呢?
沈翼是他的贴身护卫,如今,沈翼命丧于此,那宴逍怎样了?是否也已遭遇了不测?
她与沈翼交往不多,但想起以前在盛泱与他拌嘴时他那又气又怒的生动表情,再看看如今他毫无生气的灰白的脸,禁不住悲从心来。
她将他轻轻放在地上,举目四顾,心中再也无法平静,当即提气纵身,沿着血腥的街道向着另一侧城门疾奔而去。
冲出那被鲜血泼红的城门,她再次怔住。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花野,红色的,白色的,粉色的,妖艳而娇嫩的花朵长在半人高的植株顶端,随着春风摇曳出一派明艳的春光,美丽得像是仙境。
她迷惑而茫然地四顾着,如何也想不到城门外竟是这样一副美丽自然的春光,所有的血腥和杀戮似乎到了城门就戛然而止,面前这片花野纯洁干净得纤尘不染。
她别无选择,只得走进这片花野,一边走一边四顾,希望能找到一丝线索。
四周寂寂无声,甚至连虫鸣鸟叫都不闻,让她不禁怀疑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是否真实,还是,只是如再生谷一般的阵法,目障而已。
走着走着,一回头,竟连宛月城都看不见了,娇艳而幽魅的花似一片无垠的海洋,将她困在了正中。
她压住心中的惊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走一边踩踏脚下的花枝。
她感觉自己是朝着一个方向走的,可一个时辰下来,她的面前竟然又出现了她踩踏过的那条小道,她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天色已开始渐渐昏暗,她饥渴交加,连日来马不停蹄地赶路也让她疲惫不堪,此时知道自己被困于阵中,只觉得浑身一阵无力,便席地而坐,想稍作休憩之后再做打算。
身体平静下来后,脑海又开始翻腾起来,刚才看见的血腥场景一幕幕地在她眼前闪过,她痛苦地垂下脸闭上双眸,微微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