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幽魅一笑,长衫翩飞地走过花丛,娇粉的月见草在他衣袂轻拂下轻颤着,火苗却犹是不灭。
他站在池边,扬袖向池中轻轻一拂,那一片片芡叶突然泛出蓝色透明的荧光来,有圆形的,半圆的,弧形的,那月亮般的光泽与形状,让小影蓦然想起再生谷的拜月花,当下悲从心来。
“月之变幻莫测,我令它一夕之间于这小小的池中尽现,你可喜欢?”颀长的男子回眸浅笑。
小影却兀自看着那蓝莹莹的芡叶不语,半晌,咬了咬唇,抬起含泪的双眸,问:“有酒么?”
独一楼屋脊上,小影喝了一壶金沙醇,已有七八分醉。
燕九没有喝,只坐在她身边仰首默默地看着月。
小影见一壶酒尽,便扯扯身旁燕九的衣袖,问:“喂,还有没有?”
燕九回身看着她已有些迷离的眸光,忽而一笑,道:“不是戒了么?”
小影怔怔看他半晌,突然伸手捉住他的下巴,呵呵笑道:“你别晃,我已经够头晕了。戒?嗯,我的确想戒了它,因为我发现,它里面有东西,燕九,我没说错吧。”
燕九缓缓伸手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没错,那你还喝?”
小影皱着眉抽出自己的手,有些不稳地撑住身下的琉璃瓦,道:“别抓着我,热死了。”倏尔又抬头,晃晃手中的酒壶笑道:“刚才我很难过,可现在不难过了,我不知道是因为你,还是因为它。”
“难过?能不能告诉我,为谁?”燕九笑觑着她,眸中情绪难辨。
小影摇头,叹道:“是我自寻烦恼,不提也罢。”言讫,又醉意朦胧地抓住燕九的衣襟,仰着头双眸似闭非闭道:“燕九,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何从来都不难过,你为何能那样刀枪不入?你的心,是铁的么?”
燕九任她揪着,悠悠笑道:“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心,这胸膛虽阔,里面却是空的。”
“嗯?”小影似是不信地将惺忪的双眸睁开一条缝,然后,突然往他胸前一靠,将脸颊贴上他的胸膛,少时,在他怀中呵呵笑道:“骗人……明明在跳的……”言讫,半晌没有动静。
燕九一手揽住她的肩背,一手拨开她脸上的发丝,伸手轻轻揭下她脸上的面具,看着醉卧怀中的女孩那堪比明月的睡颜,半晌不语。
少时,他伸出指尖,轻轻抚了下她细长的眉,眉目间突然漾出些许柔情来,微微俯下脸亲向她红嫩的唇,刚刚要触及,他却突然停住动作,右手轻翻,拇指与中指轻碰,如弹落一粒尘埃般向着空中一弹,一点火星微亮,电光般转瞬便射出十数丈远,岸边树荫后有一人躲闪不及,闷哼一声滚落在地,随即片刻不敢稍停地爬起身来,踉跄着隐去了。
燕九始终没有抬头,只微微错开与小影的距离,看着她沉睡的脸,道:“问我从不难过的秘诀么?好,我告诉你。我每时每刻都筹谋着如何令带给我痛苦的人比我更痛苦,所以,我没时间去难过。”言讫,他轻轻抱起她,站起身,带着一身的月华清风对她浅笑:“以前看着挺机灵,缘何越长大却越痴了?”
小影如往常一般带着头痛胃痛宿醉而醒,厨房似料事如神,早早送来了暖胃的清粥。
用完早膳,小影坐在镜前梳妆,看着一夜之间蓦然多出的手链和玉佩,心中五味陈杂,难以名状,草草整理完毕便出了房间。
是时天光刚亮,楼中还很安静,小影一路行至园中,渗着薄雾的清润空气让她心旷神怡,连胸中的抑郁之气也去了大半一般,她心情甚好地于清晨的凉风中缓步,远远却看见前面似有一人行色匆匆。
细看,却是眉儿。
“眉儿。”她唤住她。
眉儿倏然转身,见是小影,便迎上来道:“清歌,起得这般早。”
小影笑问:“大清早的,看你行色匆匆,要去哪啊?”
眉儿脸上微显焦虑之色,道:“昨日我突然腹痛,没能参加晚上的宴会,过后才听闻平楚的丞相即墨公子也来了,而且不日就要离去,我想在他离开前请他帮忙接续断玉。”
小影怔了一怔,随即点头,道:“那你赶紧去吧。”
眉儿应了一声,脚步匆匆地出了龙栖园的大门。
午前,小影正在房中闲极无聊地翻看一本诗集,突有楼中侍儿来报,说是有客来访,正在西楼的茶室等她。
她心绪转了转,想起昨夜一曲舞毕,祉延在那大呼“别走啊……”心中顿时着笑。说实话,她觉得祉延这丫头开朗纯稚,性格喜人,十分的招人喜欢,但若论她和渺云谁更适合景苍,她心里却又不希望景苍与祉延在一起,只怕景苍最终会为皇帝所牵制。
来到西楼二层,推开雅间,她抬眸一看,登时微愣。
一身墨绿色隐竹纹锦衫的男子傲立窗边,听得门响,便于那一窗浓绿中徐徐转过脸来,剑眉星目,肤色如玉,眸光轻掠,便如清泉泻玉,清华无限。
不是祉延,却是景苍。
她在心底暗暗为他的清俊叹息一声,随即往门框上一倚,挑眉看着他道:“哎哟,记得上次见面,小女子好心好意想邀景大公子共进午餐,却被景大公子无情并不屑地拒绝了。不知今日景大公子纡尊降贵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原以为自己一顿抢白,定能惹得他失了仪度,恼羞成怒。不意他却表情温和,眼底似压抑着什么,语气沉静地开口:“今日冒昧前来,正是想请姑娘践行当日相邀之约。”
小影一怔,问:“你说什么?”
景苍眼角带了些微笑意,道:“我说,请清歌姑娘略尽地主之谊,请我吃饭。”
小影目瞪口张,身形一斜,踉跄进门,抬头犹疑地看着他,直觉他今日有些不太正常。
景苍也不躲闪,神色如常地任她打量。
半晌,小影终究将小嘴一闭,嗫嚅道:“那个,上次,你不是说不必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