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绣辉煌的大厅顶部垂着一颗颗亮晶晶的东西,不知是何物,但看上去却似满天星斗一般。
大厅正中的圆台上正在跳舞的女子一袭大红丝裙领口开的很低,露出丰满的胸部,浓密金色的蜷曲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丝丝都仿若流淌着火般热情的小溪,浓密的睫毛、魅惑的眼神、性感丰厚的双唇,无时无刻不透露出万种风情。她妖冶完美的身体正随着下层圆台上那些乐姬的演奏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和速度或扭或抖,教人只需看上一眼便觉得诱惑无边。
厅内的人并不很多,大概有十来桌的样子,其余六七成的桌椅都还空着。目之所及,都是陌生面孔。她下意识地寻找着燕九或是园主,最终在一个不甚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他的身影,细看和他坐在一起的那个人,她却认得,大将军府的韩旸。
燕九好像没有发现她的到来,慵懒地执着金色的酒杯斜靠在座椅上,目光游移不定地看着圆台上的舞蹈,不时转过脸去和韩旸说话。韩旸的面色却不似他一般悠闲,隐隐透着一些沉重和焦虑。
小影发现,此刻的燕九虽然还是一副随意闲散的神态,却绝对不是之前和她在一起的那种感觉。那种慵懒随意,让人联想起猫儿看着已在它爪下的小鼠时的样子。
她想寻个座位先坐下来,不意刚一走动,韩旸的目光立刻向她投来,他身旁的燕九自然也随着他的目光转过脸来,看见她后,他有一瞬的愣怔,随即脸上又泛起那种令人寒毛直竖的媚笑,放下酒杯颇具挑逗意味地向她招招手。
小影恶寒一下,心道,刚才定然是自己多想了,这死男人明明还是这副烂样。
她不想与他过近,不理他的手势,只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随意挑了个座坐下。不意还未坐稳,那曾令她全身起鸡皮疙瘩的语调又软尾音又长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清歌……”
声音虽有些低哑醇厚,却压过了悠扬的丝竹之声,一时间,厅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来看向声音出处,再顺着出声之人的目光看向她。
她正为被众人瞩目的境况感到气恼,那男人却若无其事地妩媚笑道:“过来陪我。”
若不是戴了面具,小影此刻的脸一定爆红。不要误会,不是羞红的,而是气红的。
这死男人竟敢这样侮辱她!她倏地站起身,拎起身后椅子呼的一下向他削去。
众人皆被她这粗暴的举动惊了一跳,耳边的抽气声清晰可闻。
燕九笑容不变,他身侧的韩旸却突然站起,一把抓下那来势凌厉的椅子顺手放在桌旁,冷声道:“姑娘好大的火气。”
小影还未出声,燕九便笑着道:“就是她这股火气对了我的胃口,阿旸,稍安勿躁,想来她是不喜欢我的措辞。”
言讫拍着那张被小影削过去的椅子,妖媚笑道:“清歌,来,坐这,我陪你好吧?”
“你真的是欠收拾!”小影低咒一句,欺身上前要揍他,不意面前一闪便多了条人影。
宣园拱着手微笑道:“清歌姑娘,请消消气,楼中有条规矩,即不可动武。”
小影见他一个园主如此谦和地来打圆场,自然也不好意思强来,转身便拂袖而去。
独一楼几乎每天晚上都很热闹。
小影开始在那圆台上唱歌,每次她唱歌,厅中总是很安静。她总是随性哼唱,因而,无人可以给她伴奏,偌大的厅内,除了她清透的歌声便只有细细的呼吸声。
她不喜欢被那么多人看着,因而很少唱。她仿若深山清涧一般的歌声似乎也不太适合独一楼那般奢华的地方,不适合独一楼中那些身份显贵的人,所以,很少有人会点她。
每次她去唱,都是因为燕九,每次唱完,宣园都会派手下给她送来许多金银,一个月不到,她便还清了酒钱。
日子一天天无喜无怒地过着,她原本可以离开的,可她不知自己能去哪。
这里有很多令她讨厌的地方,但这里也有许多令她不舍的地方,比如说,这里的热闹。
这热闹虽与她无关,但会让她产生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自己还没有被世人抛弃的安慰,感觉自己还活着。
再比如说,眉儿的箜篌。眉儿的箜篌委实弹奏得很好,有一种类似金沙醇般能让人暂时忘却心中苦闷的功效,不同的是,金沙醇冲淡痛苦的方式,像是烈火燎原,痛至极致产生麻木,而眉儿的箜篌,却似清水过境,轻轻冲刷心田,非常的温润。
她明明更喜欢眉儿的箜篌,但奇妙的是,她可以不听眉儿的箜篌,却不得不喝金沙醇。她对金沙醇产生了一种生理上的依赖,一日不喝便觉得浑身难受,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酒瘾。
所以,最终,她还是没有离开龙栖园。
没事的时候,她喜欢坐在独一楼飞翘的屋脊上,或饮酒或浅眠,空度着花一般的岁月。
六月下旬的一天黄昏,绿色的琉璃瓦经过一天的酷晒有些烫,她突发奇想要放风筝,便拎了一壶酒一只风筝上了屋脊。
她一向喜欢鱼形风筝,喜欢看鱼儿游在天空,有时她想,或许就是这种不肯面对现实的心性,才使她落至今天这般境地。
斜靠在飞翘的脊角,她将牵着风筝的线系在右脚的大脚趾上,手中执着酒壶,仰头看着空中似在悠哉游哉的鱼,她依稀记得,上一次放风筝,已是九年前的事了,那时,在秀山下的草地上,父亲看着,她与景澹一起放的。
她大口地灌进金沙醇,也许,今夜她又要在屋脊上醉卧整夜,月光做衾了。
刚喝两口,不远处的屋檐便传来了动静。
她扭头一看,一身华贵锦衫的燕九正动作利落地翻上来,金红色的衣角一片华光闪烁,这个奢侈的家伙,为了保持衣裳的平整垂顺,每一件衫袍的下摆都缀着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