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溶洞内两年多的日子里,这两人分别将自己的绝技,飞星传恨枪法和悲生掌法教给了景苍,拜托景苍出去之后帮他们寻找和照拂当年被沙无垠寄养的女儿及其家人,并以玉佩为证。
在景苍应承之后,两人自觉在世上再无牵挂了,便双双碰壁而死。
听完景苍的讲述,景繇低眸看着景苍手中那块玉质温润的半圆形玉佩,上面细细地刻着两个字……伤寿。
景繇轻轻咳嗽两声,气息稍促道:“情深伤寿,果真不假。”
或许是景苍的死而复生,让两年多来一直缠绵病榻,日渐孱弱的景繇精神大振回光返照,这种回光返照也加剧了他生命之烛的燃烧,就在景苍回来后的第七日,景嫣回来的当天下午,他再次吐血昏迷。
刑玉蓉及景澹兄妹三人都守在他的床边,一步不敢稍离,因为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不行了,再睁眼,或许就是最后一面。
景嫣是骑马回来的,两年多的岁月催放了她无与伦比的容颜之葩,同时,也在她的眼底刻上了一丝稍显阴冷的坚忍。
她劲装未换,眼眶红肿地伏在刑玉蓉的膝上。她刚刚大哭了一场,此刻一安静下来,连日奔波的疲累一起蜂拥而来,令她昏昏欲睡。
刑玉蓉坐在床沿,憔悴不堪的面上有着一丝麻木的僵硬,定定地看着昏迷中的景繇。
景澹伏在床头,紧盯着景繇微微起伏的胸口,心中充满了对那丝起伏突然停止的担忧。
景苍似受不了此刻屋内沉静压抑的气氛,独自站在窗前,仰头看着天空,碧蓝的空中铺着鱼鳞般的云层。
半个时辰后,景繇突然微启双唇,薄薄地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刑玉蓉和景澹齐齐探过头去,却谁也不语,景嫣也醒了过来,回身看到景繇时,眼中的泪又开始不断重复积聚与滴落的过程。
景繇看着景澹,突然道:“其实我不放心啊……”
景澹鼻翼翕动两下,握着他的手,强忍着眼中泪光,道:“父亲,我会尽力的,只要我还活着,我会尽全力的。”
景繇有些艰难地微微点头,抬眸看向窗边的景苍,唤道:“苍儿。”
景苍几步走到床侧,低头看着景繇,眸中沉静,沉静中夹杂着一丝几不可见的悲伤。
景繇放开景澹的手,对他招招手。
景苍只得在床沿坐了下来,将手放到父亲骨瘦如柴的手中,看着他不语。
景繇将景澹的手与他的覆在一起,看着他黑曜石一般的双眸,道:“苍儿,不管你忘了多少,记得几分,也不管你今生能否再忆起。你记住,身边的,终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至亲家人。所以,不要远远站着,走过来,伸出手,帮帮你的兄长。”
景苍眼中突然泛起了泪,他看着景繇,语气沉稳道:“放心,父亲。”
景繇果真放心地舒了口气,又转头去看景嫣。
景嫣拭了下眼泪,哽咽道:“父亲,不要这么早离开,我们需要您在。”
景繇道:“嫣儿,事有不可为,凡事不要强求,为父最不放心你的,便是这一点。”景嫣垂首,掩泪不语。
景繇最后看向刑玉蓉时,眼中倒是泛起一层泪光,声息虚弱道:“夫人,我顾不得你了,我景繇失信于人,这便赎罪去了……”
刑玉蓉泪如泉涌,边摇头边道:“王爷,切莫这样说,你尽力了,这是天意难违,天意难违啊。”
一旁的景嫣抬头,细密的贝齿紧紧咬住了下唇。
景繇微微摇头,道:“大丈夫言而无信,诺而不守,誓而不遵,愧立天地间。”言罢,眼角滑下两行清泪,溘然长逝。
洲南王景繇一生信守承诺,仁名在外,去世之后,前来吊唁者不绝于途,堵塞道路,及至出殡,整个翼城白幡蔽日,城中百姓无不素衣相送,万人空巷,哀声震天。
转眼五月将逝,六月将至。
洲南王府于丧主之痛中渐渐安静下来,不,应该说沉寂下来。
刑玉蓉病了,景嫣竟日在床前照顾。
景澹子承父业,成了真正的洲南之主,整日忙于纷杂的政事兵务,又要各地巡查,极少在府。
景苍去城内逛了几次,脑中仍是空白一片,便整日呆在苍寂院足不出户。
倒是有人修了书信给他,说是他在盛泱的朋友姬傲,说近来无暇分身,得空便来看他。
此人他曾听景澹对他提起过,景澹也说,此人是他唯一的朋友,只可惜,现在除了这个名字之外,他对自己这个唯一的朋友再无丝毫其他的印象。
日子平静下来后,他开始逐渐出现幻觉。
他喜欢吹笛,但近来每次将笛拿在手中时,总觉得笛上似乎少了个吊坠,关于那个吊坠,他脑中有个朦朦胧胧的样子,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个吊坠究竟存不存在,若是存在,又到哪里去了。
有月亮的晚上,但凡他午夜梦回,睁开眼的一刹,总是依稀看到窗下软榻上睡着一个女孩,月光下,她的睡颜朦胧而美好。他一惊,睁大眼欲细看,软榻上除了一层皎洁的月光外,却再无其他。
他窗前的蔷薇花开了,他常枕着这丝花香午睡,午睡时,耳边似隐隐约约听见后院竹林内有女孩在尖叫,至于叫些什么却又听不清楚,他不耐地着侍女去查看,侍女回来说后院竹林内并没有女孩,也不曾听见什么尖叫声。
午后,他喜欢打开通往后院竹林的竹门,倚在门框上静静注视那一片绿意朦胧,簌簌作响的竹林。有时,他看着看着,便会看到竹林深处似有一个身穿淡樱色纱裙的女孩在蹦蹦跳跳,不时停下脚步踢着什么,他心中莫名奇妙出现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去阻止她,于是便走进竹林。
迈进竹林,四周寂静一片,浸着竹叶清芬的凉风轻轻地吹拂着他的发丝衣袂,他避着地上尖尖的竹笋,于一片迷茫中四顾,耳边突然传来“呿”的一声,似有人向他吐口水,他急忙抬头去看,头顶竹影婆娑,天空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