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眸光闪了闪,倏然收回匕首,侧身道:“我不想再见你,你走吧。”
“你既然选择相信我,那就请你履行你的誓言。”阿媛直起身子,“你曾和我拉勾为誓,说,今生,不离不弃。”
小影并不理她,径直走到自己的马旁,翻身上马。
“如果你不愿履行你的誓言,那就请让我履行我的誓言吧。无论你要去哪,要做什么,让我陪你!”阿媛追着她的步伐急急道。
“我不杀你,只因你手上未曾染我亲人之血。请你,离我远点。”小影策马回缰,再次头也不回地疾奔而去。
听到她如此绝情的话,阿媛忍不住泪如雨落,但透过朦胧泪眼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她却又忙不迭地拭干脸上的泪,跨上自己的马匹,尾随而去。
自己心中再痛苦,再难受,终不会比小影更痛苦,更难受。她既然不杀她,那就没有什么能让她再次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洲南王府,格政院。
“小影有消息了么?”景繇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景,语气,却比这夜景更沉。
景澹站在他身侧,摇头道:“还没有,小影擅长易容,这给司钺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景繇叹了口气,道:“看起来,倒还是景苍,对她更了解一些,知道与其去路途上找她,不如在终点等她。”
景澹抬眸看着窗外某处,不语。
“澹儿,其实你也一早就已看出,所以,才会开始退让,是不是?”景繇回身,看着自己的儿子。
景澹一怔,随即有些心事被看破的尴尬,但他也知在朝夕相对的父亲面前他并无多少余地和必要去隐瞒,故而点头,道:“我虽不知小影心中究竟如何,但我知道景苍因为她的出现而开朗了不少。我原想,他若能和小影在一起,于他们两人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但,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纸包不住火,我们不可能瞒她一辈子。”景繇又转过身看向窗外,语气中有着一丝无奈。
景澹看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一会,道:“父亲,我……”
“你去吧,事到如今,你已没有任何退让的必要了。”景繇道。
景澹垂眸,道:“年关将近,府中事务繁多,待过了年,我再去也不迟。”
景繇失笑,道:“你心早就飞走了,我还要留着你的人做什么?再说,为父也还没有老迈到处理不了府中事物的地步。去吧,别让自己留下太多遗憾。”
景澹见父亲如此说,只得应承。
临走之前,景繇却又叫住他,道:“若是在小影进入平楚之前,你未能截住她,你立刻传书回来,不可随她一同进入平楚。千万记住。”
景澹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仍顺从地点头答道:“是。”
十二月,殷罗也进入了真正的严冬。
外面正下着雨,小影缩在一片残破不堪的庙宇里,呆呆地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应该是殷罗中部的一片山脉吧。自从上次在巨贸被阿媛认出后,她很少会再去城镇了。她知道,阿媛并非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认识她这条手链的人,可是,她真的不愿将父亲亲手为她戴上的这条手链摘下来,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因,她都不愿。
所以,她只能从渺无人烟的荒山野岭向北行进。
低头往火堆上再添几条树枝,潮湿的树枝滋滋地冒着烟,半晌,才开始冒出火苗。残破的窗牗门扉挡不住冷风的侵袭,她抱着双臂,往墙角缩了缩。多奇怪,心中的仇恨和报仇的信念能让她忍受饥饿,却不能助她抵抗寒冷,这样的夜晚,她一旦离开火堆,就觉得自己一定会冻死在路上。
雨似乎大了起来,房梁上那没有瓦片覆盖的缺口处落下的雨滴已在地上形成了不小的一滩积水,再往那边看,坍塌的墙边散落着几堆新鲜的马粪,她的马正啃着几乎被蛀空的门框。
看着外面似乎无边无尽的雨幕,她低头,将脸埋进臂中。这样风雨交加的天气,她在外面,会生病的吧……
自从巨贸出来,阿媛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她在赶路的时候,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但一旦下了马,身后的人便立刻消失了踪迹。
她虽然看不见她,但她知道,她一定就在附近,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她说过的,无论她做什么,她都陪她去。
偌大的山林中,只有这一处破庙,她而今在此落脚,那阿媛必定只能露宿野外了,这样大的雨,这样冷的风……
她双手捂住脸,又慢慢插jin乌黑的发中,心中感情十分纠葛。
阿媛,阿媛啊……
她们几乎片刻不离地在一起四年,那样多的快乐和鲜活的往事,那样深的炽烈却又纯洁的情谊,并不是三两句冷语就能轻易抹杀的。
可是,她偏偏是即墨府出来的人,她偏偏是,即墨晟带到她身边的人。
她仰头,靠着背后冰冷而肮脏的墙壁,注视着布满了蛛网和灰尘的屋顶,只觉此刻心中的感受,比那蛛网更纠错纷乱。
错乱混沌中,她忆起了去年夏季,在那座美丽的观芦别院,在那个有雾的清晨,在那株盛开的朱砂木兰下,她曾笑着对一个人说,“无论将来怎样,我都记得你对我的好。”
笑着闭眼,任泪水从眼角无声地滴落。是啊,他对她多好啊,他愿意为她一句话就对殷罗的皇子大打出手,他愿意背着她穿过大雨滂沱的街道去寻找一支风车,他愿意蹲下他高贵的身子给她擦脚上的泥,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他愿意为她而死……
她曾因为这样他而那般庆幸,那般感动,那般幸福。原来,世上真的还有像爹爹一样无条件疼着小影,宠着小影的人,而这个人,让她好喜欢,好依恋。
殊不知,不过如此,竟是如此,原来如此。
刹那间,周遭的一切似乎都离她远去了,她只觉得一个人在一个黑暗的洞里不停地往下坠,往下坠,周围好空,好冷,她无依无靠,没有任何的着力点和希望,只能一味地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