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能不倾尽所有来护佑小影……”
床上的女孩紧蹙着细致的娥眉,被脑海中零散飞过的言语片段折磨得苦不堪言。
四肢百骸似乎都被冻在了坚冰之中,冷硬僵直。
脑中越发昏沉,幼时与父亲嬉戏玩耍的记忆,秀山下恳求父亲救治景苍的对话,青湖中与爷爷相依相伴的日子,王府中左右不是谨小慎微的生活,迫不及待地轮番倾轧着她脆弱的神经,让她头痛欲裂。
身体渐渐热了起来,又一阵一阵的冷,仿佛有人站在她的床侧,端着冰水一遍一遍往她身上浇,让她几乎要颤抖起来。
“父亲死于与即墨襄的决斗中……父亲死于与即墨襄的决斗中……”
混沌中,唯有这一句,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中回响,好像不吵醒昏聩的她誓不罢休。
她倏然睁开眼睛,这一刹,刚刚还在耳边乱响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夜,一如既往地寂静。
四肢僵硬而又酸软,渐渐变成一种麻木的奇异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紧紧地捂着,胸口闷裂欲胀。耳边传来阿媛均匀的呼吸声,她听了无数遍,耳熟能详的,沉睡的呼吸声。
她张嘴,长长地吁了口气,又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支起稍稍恢复正常知觉的身体,下了床,幽魂般穿过室内,出了门。
今天是百州国君五十岁寿辰,盛泱城彻夜欢饮,夜灵带着部下巡逻至三更过后,才安排好在东西行宫守夜的士兵,回到自己的住处。
打开门,还未踏进室内,察觉到黑暗中异常的气氛,他按剑沉喝:“什么人?”
室内没有动静,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后,他紧盯着窗下背对着朦胧月光的那抹白影,缓缓拔剑。
“夜灵哥哥。”剑将出鞘,那白影却突然低低呢喃了一句。
“小影?”夜灵愕然,为她半夜突然出现在自己房内,也为她那句犹如第一次喊他“夜灵哥哥”般的陌生语调。
他迅速进门,关门,点灯,然后,看着坐在窗下,小手撑着额侧,神色沉静得有些古怪的女孩。
“小影,你怎么会在这里?”夜灵站在原地,低声问道,要知道,他这住处的外面,可也是布满哨防的啊。
女孩摇摇头,伸手拎起他桌上的茶壶,一边倒水一边问:“我爹爹是怎么死的?”她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在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一般。
夜灵一怔,仔细看着她,脑海中迅速地猜测,判断,却无从选择。他没有说话。
女孩也不看他,兀自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啜饮了半杯,双手捧着杯子,自语一般道:“怎么不说话?以前,爷爷跟我说,因为缺一味奇药‘天南星’,我爹爹是死于阴痫的呀。你忘了么?”
“小影,你……”夜灵心中升起不安,正想问她到底怎么了,却又被她打断。
“我爹爹,才三十出头,不想记性便如此不好了。自己在平楚的石室中明明存有这味可以救命的奇药,他却想不起来,以致害了自己性命。你说,是不是很可笑?”女孩低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影子,虚弱地一笑。
洲南王府对于去年小影被掳一事极其保密,所以,夜灵还不知去年秋季小影的那段遭遇,听小影这般说,心中还在暗暗奇怪,她何时去过了平楚。奇怪之余,又觉得应该说些安慰她的话,以免她对父亲的死往别处去胡思乱想,故而,他镇定了心绪,道:“或许……”
“或许,他不是死于疾病,而是因为救治了景苍,功力不济而死在了即墨襄的手上!”小影接口,缓缓抬头,看着一脸震惊的夜灵。
见夜灵愣怔,她又笑了起来,道:“多可笑呀,去年,我在圣女山石室内发现了一味我不认识的草药,我将它带回了百州,在毒经上,我发现,那竟然就是‘天南星’。从那时起,我就想来找你问个究竟,终于,今年我有了机会,有那么多次,我想来找你,却又那样的惴惴不安,只怕听见我不想听见的答案。却不想,原来,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而已,你们,我唯一拥有的你们,这么多我信赖着,依恋着的人,早就知道了……”
“小影,我们之所以瞒着你,是不想让你太难过了,至于你的血仇,我会替你报,我是你哥哥,这是我责无旁贷的事情。”夜灵见小影已然知道,明白再掩饰下去毫无意义,索性就将话挑明了讲。
小影放下杯子,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道:“我今夜来,不是为了向你确认这件事情,也不是为了让你替我做决定。”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夜灵的双眸,一字一字道:“爷爷去找过即墨襄,是不是?”
夜灵又是一怔,他对别人,可以无心无情,可是爷爷……想起他,那些艰辛的,悲伤的往事,毫无阻隔地一一从他眸中滑过,等他想起小影还看着他,已来不及去隐藏。
看着夜灵那黑如深渊的眸子,小影的心也沉入了无底的深渊。怪不得,爷爷直到去世,也不肯让她为他把脉,他也在隐瞒,隐瞒她该知道的真相,她该了解的一切!
她忽然觉得一阵晕眩袭来,稍稍后退一步,单手撑住了一旁的桌子。她到底不是四年前那个九岁的小女孩了,初闻噩耗,能做的一切,便是不省人事地昏倒。
“小影,你不要忘了,爷爷临终的遗言,要你好好的,开开心心地活着。”夜灵看着小影的神色,心中深感忧虑,因为,这样的神色,他不陌生,他相信,他那九个曾身负血仇的弟兄们,也不会陌生。
“谢谢你提醒。”小影稳住心神,抬步向门侧走去。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夜灵担心她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故而不想放她一个人离开。
小影没有说话,走到他身边。夜灵正想开门,却见身旁的小影突然直直地向前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