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不时遇上一些早起洒扫的仆人,因朱峤乃是即墨晟的贴身侍卫,在府中地位较高,这些仆人见了朱峤,不免要行礼一二。朱峤心不在焉地回应着,脚下却愈加加快了步伐。
蘅皋殿有东西两院,东院,是即墨晟的书房,西院,是即墨晟的寝殿,中间隔一座小小的花园,曲径相连。
朱峤进了院门,想也不想便向东院走去。
转过高高的门廊,轻轻推开雕刻精致的门扉,朱峤抬头,不意外地看见窗下亮着一盏孤灯,即墨晟已经穿戴整齐,端坐在书桌前,握着笔在那仔细著写,俊美的脸庞异常苍白。
朱峤皱了皱眉,那夜在竹林之中,他看出少主是故意要与景澹分担红袍男子那一掌之力的,为了将加于景澹身上的余力吸引过来,他甚至没有采取任何的抵抗,因而,他所受的伤,比景澹还要重上十分。
但是,因为黑翎军的尾随追踪,少主却不敢再在观芦别院继续逗留,负伤连夜赶往平楚国。一路的奔波加上严重的内伤,已让他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可是,为了避免引起王爷的怀疑,连累到作为贴身护卫的自己和洲南王府的安危,他一直极力忍受着,为了不在上朝时被人看出端倪,甚至还亲自去了宫中告病半月。
不用上朝,少主离开了雪都烈城的老宅,来安里的王府静养,说是静养,可是这三日来,哪一日不是人来如潮?他以少主身体不适为由挡掉外人的骚扰,可是总不能不让老夫人和夫人来看少主,故而,少主虽回来了三日,却还没有真正的休息过哪怕半天。和不常见面的老夫人和夫人在一起,少主谈笑如常,有这样一个出色而又孝顺的儿子(孙子),夫人和老夫人自然是喜不自禁,常常将少主拉过去一坐便是半日。只有他清楚少主清浅的笑容背后掩着多少的伤痛,只有他知道平常的一个举动此时要耗费少主多大的精力……可是,少主只是那样坐着,笑着,什么也不说。
他知道,这样的结果,少主一定是早就料到了。可是,夫人和老夫人,毕竟比王爷要好糊弄的多,所以,少主才会舍弃安静的即墨府老宅而跑到这车水马龙的安里王府来养伤。这样,也是为了避开王爷从而得以隐瞒自己的伤势吧。
有时候他真的忍不住想问少主,那影小郡主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少主这样一次又一次枉顾身份巴巴地赶去看她,恨不得将自己的性命也给她才是应当。他只知道,在少主十五岁之前,这位影小郡主没有出现,少主的生活如所有王公贵族的生活一般,平静安逸,虽然少主比一般人都要来得刻苦和严谨,但起码,没有任何人能让他寝食难安,没有任何人能让他受伤,没有任何人能让他处心积虑地去提防他手眼通天的父亲,没有任何人能逼他去做本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可是,十五岁之后,随着那位影小郡主的出现,少主平静的生活便一去不复返了。这三年来,即墨府内忧外患,王爷却鲜少露面,府中朝内一应事务全都交给少主全权打理,虽说少主乃是凤毛麟角般的俊才,可是,毕竟才是二十不到的少年,要将这诸多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每日,少主可以用来休息的时间加起来都不满两个时辰。再加上心里记挂着那位影小郡主,这不到两个时辰的宝贵时间内,又得抽出一个时辰来谋划如何才能瞒过王爷去看望她。有时候,他真的担心,终有一天,少主会支撑不住倒下。可是,他终究没有倒下,只是这一日日的煎熬,却也看得他心如刀绞。
世人都羡慕少主出身富贵,一代天骄,又有谁知道,这号称平楚第一贵公子的生活,连一个平常百姓都不如。起码,平常百姓,日日还可以安眠到天亮。
他敛眸,同时也敛去心中杂七杂八的思绪,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从里面端出一壶茶和一碗药汁来。
伺候即墨晟喝下了那碗药,看着他用茶涑去口中的药味,朱峤忍不住道:“少主,您何不多休息一会?此刻,老夫人和夫人都未起身呢。”
即墨晟放下茶盏,摇头苦笑,道:“日日早起惯了。我离朝半月,堆积下来的政务也要尽快处理才好。”
朱峤动了动嘴,终究还是按下了话头,他也知道,在少主这个位置,不能有一刻松懈,松懈,便等于败亡。
此刻,他倒又有些怀念少主去看影小郡主的时候,只有那个时候,才是少主笑容最多的日子,并且,似乎也只有那个时候,少主才能过上正常人一般的生活。
“阿峤,老宅那边有什么动静吗?”即墨晟一边翻阅底下官员递交上来的折子一边问。
“昨日属下回去时,并未看到曲护卫,只是,属下听说,府中来了客人,王爷正在招待,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属下也未敢久留,故而并未得见那位客人。”朱峤道。
即墨晟翻阅折子的手微微一顿,客人?这几年来,父亲的客人基本上只有一位,那便是北堂陌,而北堂陌几乎一年才会来一两次,其余的客人,都是由他来招待的。那么,昨日即墨府中的客人,会是北堂陌吗?父亲此时和北堂陌见面,又是所为何事?
想起北堂陌那个人,他只觉得头又开始疼了起来。这几年,他对他虽然一直恪守君臣之礼,再未有过逾矩的言语动作,可是,他真的很不喜欢北堂陌看他的眼神,像是一盆烧的太旺的炭火,烤的人浑身难受。而且,若逢两人讨论政务之机,他必定要在他告退之前,问一下小影的近况,这着实让他恼怒不安又无可奈何。他知道他是在试探他,可是,他讨厌他用小影做饵。此番,他从百州回来便告病在家,不知北堂陌又会作何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