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希抬眸凝睇着他，这个男人，她太过熟悉了，可是此刻分明近在眼前，却觉得他遥遥在天上，如此高不可攀。
曾经温柔的双眸尽是凛冽冷漠和不屑，曾经恬淡的微笑不复，只余难以捉摸的阴晦难测。
不，他不是他！至少不是当年的那个他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样？她的眸光往下，落在他的双腿上，摇摇头，还是难以从震惊中清醒，“你的腿……你的腿怎么了？”喃喃着，压抑着，甚至不敢大声而问，这几天的相处，她明白这定是伤他自尊最深的痛处！
曾经，他是那么得意气风发，英俊的容貌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不论身处何方，都是耀目的闪光点。
可是，之前她看到的那个暴怒大少爷，不修边幅，形容狼狈，脾气阴沉，虽然有那份诡异熟悉的感觉席卷心头，可是却怎么不敢将他们归为一人，可原来真的是他！
龙竞轩冷冷地睇着她，将她脸上的每一寸表情都尽收眼底，蓦地撇过头去，不要再见她眼底熠熠的怜惜。真是可笑，他最不要的就是她的怜悯，因为她便是推他落入万劫不复深渊里始作俑者！
“认清你的身份，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淡漠的神色，冰冷的话语好似封冻的冰块，一着地就会哐啷而碎，慑人心魂。
“……”什么意思？为何又忽然变得如此疏离，好似他根本就不认识自己一样。
不，她还是接受不了。瑞希身体往前，慌乱得手脚并行爬到他的跟前，双手按压在他的双腿，检视着，“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想不知道为何要让自己沦落成这副模样？”龙竞轩笑道，笑容僵硬而麻木，双手推开她的手，“不要碰我！它们已经没有感觉了！这般，你满意了吗？”
瑞希摇摇头，不解他的恨意和厌恶何来？当初，主动抛弃她的人是他，不是吗？是他亲手将她推给了另外一个男人。他可知道，被囚禁的那一个月，她是怎么熬过来的！若非知道后来有孕，或许她早就已经……
龙竞轩不看他，“既然当初你就已经决定离开了，如今你我也只能算是路人，哦，不是，至少，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雇来的女佣，那便如此吧，何须假惺惺的那副无辜同情的表情？难道这么做，你心里就会好过很多吗？”眸光幽幽地看着窗外黑压压的月光碎影，竟觉得寂寥而落寞，是呀，他真的孤寂许久了……
瑞希一愣，怔怔地站了起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当初……”
“不要提当初！”他低声截断了她的话，“我不想听你的解释！因为……一切都已经铸成现实，再也回不去了……”他的生活，他的双腿，他的心，所有的这些都已经变了。
“不！”瑞希摇头，“什么叫当初我决定离开？难道不是你为了继承家业而放弃我的吗？你有富贵奢华的家庭，你有蒸蒸日上的事业，你有美丽娇艳的未婚妻，而我只有你……”她怎么可能会主动去放弃他？除非是他不要自己了，她才不会寡廉鲜耻地紧霸着他不放，因为自尊不允许！
想起当初的创伤，眼眶情不自禁是湿润了起来。那么多年了，她克制着自己没有哭泣过！她恨他，却又不能去恨他，因为她不能任由她心底的恨毁了两个孩子的心！
既然得不到，恨意枉然，所以她决定忘却过往，虽然还是忘不掉……
乍然知道他的双腿残废，她的心就抑制不住的疼痛。这么颓丧的人不该是他的，猜测中的他该是春风得意，事业有成，娇妻在怀，家庭和乐才是……
这些年来，想象着他的幸福，每一次都是对自己的凌迟！她不是圣人，不能无欲无求，知道最好不能恨，最好学会忘却，可是她什么都做不到，骗得了别人，可是单独面对自己的时候，一切失败伤痕便全都出现在眼前，怎么也挥之不去的抑郁寡欢。
这么多年来，他可能想过她？还是因为不慎的车祸而失去了双腿，径自沉沦在了自己的黑暗世界里不能自拔？
如今再遇，如此不期然，这才发现自己连他真正的身份都不知道！一直知道他家是有背景的，只是没想到他是龙帝集团大少爷……
闻言，龙竞轩眸光变得犀利，阴霾浓云密布，“说得好听！你的意思是说当你只有我的时候才不会离开？那当西泽出现了呢？当无限的金钱诱惑在你的眼前呢？”
瑞希一顿，脸色瞬时煞白。
西泽……一个让她背负了六年的噩梦！那漫长得度日如年的日子，那不堪回首不堪入目的回忆，每次午夜惊醒，都是冷汗涔涔……
“你知道……”她艰涩地开口，脸上一片灰败，紧咬着下唇好似要滴出血来。不，她不要让他知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龙竞轩笑的沧桑，眸中闪过一丝矛盾，“你说，我该不该亲手将你送进监狱以慰西泽的在天之灵呢？”西泽是他姑姑的儿子，小他两岁，当初姑姑不顾爷爷的反对与人私奔，若干年后又忽然回来，本来爷爷不愿再见她，却原来是已经得了绝症，不得已回来托孤。爷爷再三追问孩子的父亲，姑姑却只字不语，只是静静地等死，好似无所畏惧。
姑姑死后，爷爷痛心万分，于是将西泽收养，龙竞轩和龙竞辰之间的关系从小便不是很好，反而作为表弟的西泽成了他最关心的人，两人比亲兄弟的关系还要好。
只是当初西泽来找他，也顺带认识了她，她知晓西泽的身份，却不知道他才是帝龙集团的真正接班人！
“什么？”瑞希大惊，好似听到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你说……你说西泽他……他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她不信！
记忆依旧鲜活，那一晚，她拼死逃了出来，之后六年里几近躲闪度日，最怕的就是遇上他！却原来他早就已经……
说不出此刻的心情，瑞希呆愣这摇头，“不……”蓦地仰首看他，“他是怎么死的？”
“雅园的一场大火……面目全非……”眸中掠过一丝伤痛，龙竞轩不忍再说了，简单几个字，也足以让她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更何况，她本就该清晰来龙去脉才是！因为之后他才发现……
“雅园……”这个词让瑞希心头一跳。
西泽的外公喜欢古朴园林，所以那一处休憩的园子风景宜人，还带了几分古色古香，她最喜欢那个园子了！只是当时怎么也没用想到之后会有今后噩梦般的回忆！
看着她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龙竞轩冷笑，“怎么，很惊奇吗？”蓦地神色一厉，“不要在演戏了！”
瑞希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那一场大火是我放的？”拼命摇头，“我没有！”因为强烈起伏的心情，她的声音尖刻而清亮。
委屈的泪水难以忍住，滚滚而落，他可知道她的委屈？难以启齿的委屈……
不能说，或许说了他也不信……
他，真的了解西泽吗？
“既然你早就怀疑我了，为什么报案抓我？”瑞希冷心问道，是有情庇护，还是别有原因？她，这是在希望什么吗？今日，他的冷淡敌意早就说明了一切……
原以为委屈的是自己，而他肯定沉溺在幸福里忘乎所以，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沦落，腿残心缺，将自己掩埋在这一片荒寂的黑暗里，妄自沉沦。
心好疼，为他，也为自己……
“你以为这是我的心软吗？”龙竞轩眸光复杂地看着她，“那晚，落落看到你从雅园里跑出来，之后我捡到了那枚我送你的戒指……”他顿了顿，眸中的熠熠幻灭，“若不是西泽临死前说凶手不是你，求我们不要抓你，你以为我会放纵你至今吗？”
“什么？”瑞希摇摇头，满心的疑惑，想不通，也不相信，温柔的西泽，冷漠的西泽，残酷的西泽，其实她又何尝真正了解过善变的他！只是脑中挥之不去的仍是逃离前他狰狞的面孔，何以经历了火灾丧命前还替她说好话？觉得这其中有太多的谜团难解，“既然西泽都已经说了凶手不是我，为何你执意认为是我？”
龙竞轩冷嘲道，“你和我心里都该明白才是，他不过只是想替你掩饰罢了！不论你是刻意还是无意，你到底害死了一个人，一个临死都要为你辩解的人！”
瑞希扯了扯唇瓣，摇头，“他真的是为了辩解吗？还是连死了也不要放过我？”是辩解，还是有意的提醒，蓄意引导人误会？
阴阳相隔，死无对证，却又是阴魂不散，他终究不愿放自己和龙竞轩在一起吗？只是当时的离开，并未想过竟以这种方式重遇。
闻言，龙竞轩眸中怒意蒸腾，“沈瑞希！你这个无心的女人！我真是不懂为什么当初我会爱上你这么一个女人！”
被他吼声吓了一跳，沈瑞希隐忍着眼眶里的泪意，“原来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
“当初是我瞎了眼才会爱上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撇过目光不去看她的楚楚可怜，他冷情道，“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也不要妄想着离开这里！西泽的事情，等我想好了再处理。”下意识的又怕她的逃离，依旧清晰地记得她猝然消失留给自己巨大的冲击，现在再遇，那份焦灼里是否也包含隐隐的担忧，再放，或许以后就抓不住了。如今，这一份牵制，是否太过卑鄙？不，不论如何，他都要留下她！
瑞希看着他，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以对，摇摇头，一颗心慢慢地变冷，“不管你怎么样，我都没有纵火，也没用理由纵火。若只是因为落落的看到和那一枚戒指，那你为什么不认得当初纵火的人是落落呢？毕竟当时她也在场不是吗？”
龙竞轩的眸子更冷了，瑞希只觉得自己就要封冻在他的视线里，却倔强地不肯移开对视的目光。
只是心底明白，一切都已经变了，他和她之间原来隔了那么多的万水千山，再也难以回去了。记忆变得更加遥远，他的误会和冷酷击碎了最后一丝残念温存。
沉默蔓延，就连空气都开始凝结成冰，一如他和她之间的关系……
许久，才听他冷冰冰道，“去放洗澡水，我要洗澡。”俨然命令的关系，因为她们的身份是主人和女佣。
瑞希顿了顿，只觉得一颗心空空的，好似无底的深渊，脚步微微踉跄着走进了浴室，放好洗澡水，调好水温，然后转身推他进来。
“帮我脱衣服！”他命令道。
瑞希一顿，脸上漫开微微的红润，只是还未来得及害羞，便又听他说道……
“你这是在害羞吗？”他嘲笑道，“以前又不是没有看过，何必装得如此生嫩。”
瑞希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眸光对上他满是讽刺冷意的黑眸，心中的羞意瞬间淹没在其中。
她没有回话，只是心中益发悲凉了起来，帮他脱下衣服，拉下裤子，目光始终淡冷无波。
看着她如此机械，好似死心绝望一般，龙竞轩不禁微微蹙眉，一手托捏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着自己无处可逃，“你到底在抗议什么？”
瑞希看着他尽是复杂闪烁的眸子，摇摇头，“不是如你所愿吗？”如今的他已经嫌弃她至此，那么是否她怎么做都是错的？
龙竞轩眉头蹙得更深了，手劲一狠，“你有资格表现得如此无辜委屈吗？”
瑞希摇摇头，却只是沉默。说什么呢？在他心中，原来自己已经沦丧得那般不堪，辩驳只会引来他的怒气，因为她不配，没资格……
那么，如今他的守护什么？是落落？是西泽？还是自己？反正不会是她！当初，她以为自己走得痛快，她以为他至少会满足幸福，却不知道当初即使自己留下来了也是无边的误解，他一样会厌恶唾弃自己……
她不说话，他心中闷气横生，“扶我进浴缸。”
她依言扶他起来，却没注意脚下湿漉的地板，一个踉跄，一个猛力，将他拽了过去跌倒在地。
顾不得脊背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瑞希低声抱歉道，“对不起……”
他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她的鼻尖萦绕的都是他的味道，冲撞勾勒起某一寸记忆，又想起他刚才冷冷的警告，不自在地就要先去推开他，起身再扶他起来。
只是，他很重，她费力也推不开他，下一刻，耳边传来了他冷冷的警告，“不要动！”
瑞希身子一僵，隐约感觉到身上相抵的硬度，蹙眉对上他的眸子，幽幽黑不见底，却隐约跳跃着喷薄的锋芒。
她明白那代表着什么，一时间不敢再动弹，或许是因为羞意，更怕的是他如冰的羞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