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因为执政理念不同,相对稳健的龚书记与开放、外向的关省长之间,虽然没有出现大的冲突,却也难免矛盾多多。比如,在全省产业布局上,龚书记重视几大产业平衡、协调发展,关省长则注重IT、现代服务、物流等新兴产业;在地区发展差别上,龚书记强调南北同步共进,关省长则主张强者先行,以强带弱;在用人问题上,龚书记看重德才兼备、全面发展,而关省长则更注重干部的才能、闯劲,等等。在中国官场,像N省党政主官之间这种执政理念上的差异,经过公众舆论的推测与演绎,极易被拓展、放大到水火难容的程度。近些年,有关龚书记、关省长两人政见纷争的传闻,坊间一直没有间断过,而且版本总在不断变化。最新一轮的消息称:随着龚书记返回京城进入倒计时,N省的班子布局已然开始酝酿。龚书记极为看重执政N省数年来制定的政策,打下的基础,希望后继者坚定不移保持下去、发扬光大。基于此,他对梁副书记颇为赏识,似乎大有培养其接班的意思。究其原因,梁副书记同他性格、思想、理念相近,能够准确领会、理解他的意图,一旦他离任了,一定会按照既定方针办。相形之下,关省长的思路就与他颇为格格不入,故而并不认同由后者接班。根据有关规定,关省长刚刚五十八岁,在省部级位置上尚有一定运行空间,转到人大、政协似乎早了一些,很有可能原地踏步或移驾他处。而关省长呢,自然既不想离开N省,也不甘心做个千年老二,而是希望能在书记任上再干几年,为N省的跨越、腾飞与个人的政治命运画上圆满句号。据说,关省长中意的最佳搭档人选,是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卜国杰,而且也在暗中加以培养,随时准备联合接手N省党政要务。照此逻辑推论,梁副书记选择廖志国、卜副省长支持苗长林,便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何况,这种选择还搭上了龚书记、关省长这层更为复杂的关系。当然,相比较而言,廖志国比之苗长林,自然也就后台更硬、分量更重了些。
事实上,在讨论阳城市委书记人选的省委常委会上,为保证各自中意的对象能够接任,梁副书记与卜副省长确是争论激烈,甚至近乎赤膊上阵。
“廖志国同志到任阳城市长三年多,突出的成绩是讲大局、讲党性、讲团结,最可贵之处是以自己的模范行动,解决了困扰阳城十几年的党政不和问题。他搞的那个‘鲲鹏馆’,呼应了建设文化强省这个中心,主要是利用土地置换,不仅财政投入不大,而且带动了阳城滨江、城北两个新城区的发展,促进了教育资源的均衡化,绝不是什么形象、政绩工程,而是民心、民生、民意工程。至于所谓生活作风问题,举报者既未捉奸在床,也没有充分的证据,女方家庭也没有吵闹、离婚,怎么就能随意认定呢?还有,关于廖志国同志的爱人小苏,人家一直在阳江生活与工作,本人长期病休,夫妻又分居两地,相隔一百多公里,怎么就能轻易干预阳城的政务呢?在这里,我想说句题外话:现在有一种风气值得我们注意,有些干部因为权力利益之争,不惜使用匿名告状这种手段,恶意捕风捉影、造谣诽谤。我看,绝不能滋长这种坏风气,更不能让这种人的阴谋得逞!”梁副书记的发言倾向非常明显。
对于苗长林的情况,卜副省长自然也是大讲特讲了一番,最后还特别强调:“苗长林同志在阳城工作的时间很长,对那里的情况非常熟悉,各种基础都很牢固。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在当地干部群众中的威望高,没有多少让人在背后指指戳戳的事情。我们现在选配领导干部,还是要综合考量德能勤绩廉,强调群众基础牢固、社会公认度高嘛!”
正当双方争执、胶着不下时,省委龚书记发话了:“两个同志都不错,各有特色。我倾向于先让廖志国同志干起来,明年党代会选举再看情况。”转而又问关省长:“要不,再征求一下洪大光同志的意见,你看如何?”
关省长思考片刻,表态道:“也好。他是老书记,又是省领导,应该更有发言权。”
就凭龚书记、关省长一句话,决定天平向哪边倾斜的砝码,当即就交到洪大光手中,后者意见瞬间具有了力压千钧的分量!
说实话,阳城三年搭档,廖志国与洪大光固然配合得不错,所谓委府和睦也赢得了一片叫好之声。可这种状况,完全建立在洪大光韬光养晦、蓄势待发的基础之上,并不代表他对廖志国的做法没有看法,更不表示他愿意将书记大权拱手交与廖氏。何况,苗长林身为阳城“土著”,与洪大光共事多年,早年既无矛盾,近年也做足了功课,私下里甚至早就眉来眼去、暗度陈仓。因此,洪大光的态度其实并不明朗,更谈不上对廖志国有利。
省里消息传到阳城,正当洪大光准备施行其阳奉阴违、首鼠两端伎俩时,黄一平当初保存的一盘录像,发挥了巨大作用。
两年前的夏季某日中午,洪大光在阳城大酒店不慎弄伤了腰,不能动弹几近一年。其时,廖志国采纳黄一平建议,高调宣扬洪大光日夜操劳、因公负伤的事迹,使之在媒体与省委领导面前出足风头。也因此,洪大光才肯让出权柄,使廖志国提前过了把全面负责的瘾。当然,洪大光此次顺利晋升,与此也不无关系。那次事发后,黄一平第一时间调看了酒店录像,发现洪大光负伤现场并非楼梯,而是高档客房;受伤前后,其绯闻女友、酒店公关女经理曾悄然出入,且行踪诡秘、仓促。此录像,黄一平调阅后即秘密保存,除廖志国外再未示于第三人。
得知省委将派员征求洪大光意见,廖志国正一筹莫展,黄一平却马上想到了那盘封存的录像。他将录像交给廖志国,说:“洪书记马上到省人大高就,您一直在考虑送点什么有特色的礼物。我觉得,这个倒还不错。”
廖志国接过录像,立即双目放光,当晚即亲自交到洪大光手上,说:“当时就让人取下来了,一直在保险柜里放着,现在你是省领导,应该物归原主了。”
洪大光伸手接过,马上掂出录像的分量,心里纵然打翻了五味瓶,嘴上却连连表示:“谢谢!太谢谢了!”
面对省委来人,洪大光自然懂得如何作答。如是,廖志国这才战胜苗长林,坐上了市委书记位置。
梁副省长虽然明里力挺廖志国,可私下也对他多有批评,甚至暗中施加不小压力。比如,关于“鲲鹏馆”项目,梁副书记主张采取紧缩政策,分批实施,不要贪大求全搞得特别显眼,尤其对地方财政不能构成太大负担。再比如,在对待干部的使用问题上,要注意掌握政策和策略,平衡各种力量,不要搞明显的亲疏厚薄,特别是在处理对立面、反对派时,一定要掌握分寸,不要给人造成口实、授人以柄。还比如,匿名信屡有提及的生活作风问题,梁副书记提醒:“这个事情表面看来是小节,却往往容易坏大事。作为异地工作的领导干部,孤身一人在阳城,未必一定要单独住在宾馆酒店,那种地方易于招惹是非,还是应当搬到便于干部群众监督的地方嘛。”
梁副书记对廖志国敲打最狠处,是关于苏婧婧利用书画、藏品进行权钱交易的事儿。事实上,梁副书记凭借与苏家的世交,以及自身在官场经历多年的体会,自然能够感觉出匿名信所指并非空穴来风。可是,对于这种事情,即使像他这样的领导与长辈,也不便说得太直白。于是,他向廖志国郑重建议:“还有一年就要进行党委换届,在这段敏感时期内,最好能让婧婧出去避一避,而且走得越远越好。你们儿子不是在美国读书吗?孩子未成年,一个人在国外生活不能自理,母亲陪读天经地义嘛。等到党代会开过了,可以马上再回来。现在这样的形势,她作为一名领导干部的亲属,本身也是党员干部,应该顾全大局,做出一点自我牺牲嘛。”
对于梁副书记的上述种种告诫,廖志国当然不敢怠慢,马上作出一系列快速反应,包括暂停“鲲鹏馆”二期工程,缓动、慎动各级领导干部,搬到市委大院内的普通公寓住宿,等等。
至于苏婧婧避让一事,则令他陷入了极为困难的选择。
5
马处长所说的匿名信中,对于苏婧婧插手阳城政务、大搞权钱交易的指控,虽然未有具体细节佐证,却是重点攻击的目标。对于个中实情,别人可能不掌握,廖志国或许也不完全了解,可黄一平却是一清二楚。而且,由苏婧婧参与的那最后一票赌石买卖,更是差点弄得人仰马翻,捅出天大纰漏。
读者诸君还记得那个黄一平的同学、北京天地传媒老总郎杰克吧?不错,此君正是黄一平着意安排的一个障眼人物。其人利用自己的商人身份,以在阳城开设分公司的名义,大肆混迹于阳城政、商两界,广泛周旋于官员、商人之间,巧妙利用书画、藏品的交换、拍卖等多种手段,帮助苏婧婧敛得很多不义之财,自己也谋足了利益。
一年前,郎杰克拿着从阳城筹集的数千万资金,前往缅甸、泰国倒卖玉石,实际上就是人们常在影视、文学作品里看到的赌石。不料,郎总拿着巨款去到国外,却突然玩起了人间蒸发,惊出苏婧婧及阳城众多官员、商人一身冷汗,害得黄一平差点陪绑连坐。那些天,苏婧婧作为筹资、担保人,与孙健、储开富、乔维民等出资人一道,像催命鬼一样频频施压于黄一平,令他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找到郎杰克,有人甚至提出通过国际刑警追缉。如此压力之下,黄一平基于老同学间起码的了解与信任,一方面坚信郎杰克并非见财忘义之人,另一方面也于暗中发疯般苦苦追寻其下落。
其实,郎杰克的失踪与欺骗或生意失败并无关系。那时,他在泰、缅两国交界的深山里,当真觅到一块上等坯石,花巨资买了下来,验证结果确是一块玉中极品,运回切割加工后价值笃定翻番。其间,他寄居于当地深山中的一座寺庙,住持是一位来自中国的高僧,其人毕业于普陀山佛教学院,祖籍竟然与郎杰克同县同乡。无论僧俗,千里之外异国遇乡亲,内心难免激动与兴奋,于佛家而言更是认定前世有缘,相谈甚欢之际,一时竟有相见恨晚之感。因此,郎杰克接受高僧挽留,就在山中多住了些时日。那些天,流连于清新空气、翠绿山林,耳闻暮鼓晨钟以及高僧充满禅机的妙语,品味着天然茶水、素制餐食,又得高僧把脉诊病,喝了些特制的中草药剂,竟让郎杰克有身心俱朗、顿然开悟的感觉。更为奇妙的是,十数日后的某天深夜,梦到佳境,突感浑身有一股热流涌过,渐渐聚集于下体,那个早已萎靡的物件竟然坚挺起来,且有大量体液遗出,不消说,困扰多年的性功能疾患不治而愈了。为此,他喜不自禁,又在山上呆了些日子。
黄一平、苏婧婧们哪里知道,郎杰克居留的那个地方,深山连绵,丛林密布,无线信号根本就进不去,他又干脆主动关机,这才导致联络中断、不知所向。所幸,后来借得美国一名游客的卫星电话,才将平安消息报与了马婵、黄一平。
回国后,郎杰克当即作出一个重大决定:那块翡翠石,他以市场标价买下,请东南亚一流工艺大师雕成坐佛,无偿捐献给那座寺庙。自此,他便准备在寺庙认高僧为师,做一个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生意上的事情,全部委托马婵处理。那块玉石卖得的钱,则悉数交还给了苏婧婧。此一来,又让苏婧婧大赚一笔,储开富等几个投资客未有任何损失。
郎杰克在与黄一平告别时,曾经拿出一张银行卡,说:“你跟在苏婧婧后边,帮她捞了不少好处,可你自己竟然分文未取,这就与官场上很多秘书不一样,说明你还是当年的你。但是,别人可以亏待你,兄弟我却不能。现在,我即将同苏婧婧以及阳城官场诸公彻底断绝联系,对你也得有个交代。这张卡上两百万,完全是我个人的心意,你可以现在就拿,也可以先放在马婵那儿,需要时随时支取。”黄一平没有接卡,也没有说什么拒绝的话,只是一把抱住郎杰克,一对老同学哭了个稀里哗啦。
现在想想,多亏郎杰克当时只是流连寺庙,参佛悟道,而非携款逃跑,抑或是赌石看走眼输得血本无归,否则,那个数千万元的巨大窟窿,极有可能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在黄一平眼里,苏婧婧的权钱交易虽未让对手抓住把柄,却也危机重重、险象环生。由此也可看出,梁副书记建议苏婧婧暂时避让确是切中要害,很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