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焕的叛军退回卑水,诸葛亮的中军追到北岸。绵绵三十里都是蜀军营寨,金甲曜日。
高定显然被蜀军浩大的声势所震慑,一面火急燎燎地召回旄牛道的叛军,一面修书雍闿请求支援。
大寨中各部叛军首领云集一堂望着发火的夷王。高定的情绪震怒,对安上路的防御大为光火。短短半个月守军就从安上县退到卑水,全线崩溃三百里,而且各部蛮夷伤亡不小。板盾蛮和莋都夷几乎瘫痪。
“大王,请恕末将一时疏忽。”在高定声色俱厉下,鄂焕战战兢兢地说道。
仇逑与其他几部首领互相交换个眼色,暗道:这等失误就靠一句疏忽就能瞒过夷王?
“一时疏忽?”高定暴跳如雷,“你已经两次贻误战机,我连调集兵力的时候都不够。老黑、老韩和昆明弥还沦为俘虏。”
毕竟鄂焕跟随自己多年,出生入死,将来还要依靠他的勇猛防卫蜀军,高定消了消火,:“可别拿自己弟兄的性命当儿戏。再放蜀军过河,咱们就只有回邛都喝西北风!”吼了句算是给鄂焕提个醒。
高定又面向各部首领,宣告道:“诸位兄弟都是歃血为盟的,一条船上的蚱蜢,谁也别想留后路。诸葛亮是不会放过大家的!”“谁要是临阵脱逃,我剜了他的心肝祭祀天神!”高定亮出明晃晃的剃骨刀,笔直地掼入地面。
仇逑胆战心惊,暗思:我在庙子埂逃跑的事情如果让高定知道,那还有命在?
高定从越嶲各地招集叛军,又收拢离散的士众,纠集两万兵力,在卑水一线布防。
“仇天,你怎么逃回来的?”望着心腹仇天安然无恙,仇逑露出惊愕的表情。庙子埂战斗中仇天在右侧角楼被蜀军生擒,仇逑以为他要和昆明弥等一同陪葬,结果奇迹般出现在他面前。蜀军难道守备松懈让他侥幸逃脱?
“是诸葛丞相放我们回来的。每人还送一袋米。”死里逃生全仗诸葛亮恩赐,仇天欣喜地笑了笑。
“诸葛亮会释放你们?他肚子里到底安的什么心?”仇逑甩了甩耳朵,生怕听错。
“没错,诸葛丞相仁慈宽厚。少主见过他祭祀双方阵亡将士的场面就明白啦!”
“那么昆明弥也回来了?闯祸啦!”仇逑面色发青。诸葛亮这一放,倒把灾难降临到他的头上。以昆明弥的粗鲁和韩天成的蛮横,一回卑水就会带人找他的茬。
一名士兵慌慌张张跑进来:“少主,韩天成、度里拉、昆明弥找上门来啦!”这些士兵跟随仇逑一起逃回,自然心虚。
“就说少主受了箭伤,去外面找巫医治病,天黑了才回来!”仇逑眼珠子一转,一个借口诞生。
“少主…”仇天满脸疑惑地望着主人,他看上去气色不错,哪里有什么伤痛。
仇逑一摆手,悄悄溜出营,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直到望见昆明弥一干人怒气冲冲地离开才返回营寨。
这段时间他想了许多,首先是仇家,原在南中,又帮助高定叛乱杀害郡将焦璜,可谓罪恶滔天。然后想到临阵脱逃,三部首领势必不会放过自己,就是传到夷王那里更加不得了。真是无处容身。最后他想起了诸葛亮,听说这是个慈祥严厉的人,而且气量宽大是益州出了名的。一个人既仁慈又严厉,这就有点匪夷所思。诸葛亮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仇逑产生浓烈的兴趣,因为他想到了投奔蜀汉。
其实南中仇姓家族原本归附朝廷。只是由于郡县民众与官府矛盾加剧,兼之孟获蛊惑人心,高定等先后反叛。仇家也想趁机捞一把利益,于是帮助蛮夷共同反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帮蛮夷张口闭口灭了汉人,这让汉族大姓子弟的仇逑听了十分不爽。汉人眼里自古蛮夷低人一等,现在那群蛮夷鄙夷汉人,这社会地位的失衡大大挫伤了仇逑的自尊。于是他想到了朝廷,毕竟那是汉人自己的天下。
“少主,我都听卫兵说了。劝你还是投奔诸葛丞相吧!”仇天语出惊人,看来一袋粮食就能收买人心,诸葛亮这成本也恁地低了点。
仇逑笑了笑:“你不懂!若是我一个人倒还罢了,但是这么多兄弟,还有南中的仇家。如果我投奔了蜀汉,仇家怎么办?现在这帮弟兄怎么办?”
仇家堡在南中很有势力,可惜四周都是叛夷。我仇家长子怎能因一己之私,置家族利益于不顾。仇家杀害焦璜,诸葛亮难道会轻易放过他?说不定焦璜的亲属正在营中磨刀霍霍,那仇逑岂不是送上门的羔羊?
仇天瞧出少主的心思,劝道:“诸葛丞相军容整齐,治军有方。高定、雍闿哪是他的对手。蜀汉能灭了南中,南中不能侵吞蜀汉。少主不要担心南中仇家,堡主应付几个蛮夷绰绰有余。高定等人都是泥偶过江自身难保哩。无论从眼前避难还是从长久打算,少主投蜀顺乎天意。”
“蜀人给了你多少好处?”就在仇天茫然时,仇逑笑道:“我也想得到更多的好处!”
“少主,夷王派使者来啦!”亲信卫兵报告。
“快!装病!”仇逑急忙扯块毯子盖上,一面吩咐手下准备。
使者入内,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捂住口,只见仇逑躺在榻上痛苦地呻吟。招手示意仇天:“快!快!代我向大王的使臣请安!”
“哎呀,少堡主伤得不轻啊!”早晨还没见有病,转眼说病就病,也有点离谱。使者四处打量着毯子里裹着的仇逑,说道:“大王有令,宣少堡主议事!”
议事是假,质问我逃亡是真,我才不上当哩。仇逑强装剧痛,表演一番道:“请使者转告大王,仇逑今日卧床不能起,明天一定进见!”
使者寒暄几句,无非是养伤一类的废话,然后复命。
“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我就看他明天怎么回话!”高定挪着胡须,眼睛眯成一条缝。昆明弥等人看不清高定到底想什么。
仇逑腾地起床,说道:“快召集几位曲长议事!”
四位曲长进营,见少主神色严峻,不知所以。
“请诸位来是想征求大家意见!长话短说,昆明弥与我们仇家结下深仇。你们说怎么办?”仇逑根本不敢多说,说多了露馅。
居然和莽撞的昆明弥结仇,后果不堪设想。几位曲长面面相觑,以仇家部曲这几百人要真和摩沙部打起来那是肉包子喂狗。其中有人嚷道:“是生是死全凭少主一句话。我们大伙都听您的!”
要的就是这句话,仇逑大喜道:“目前蜀军势大,诸葛丞相又有言在先既往不咎。我们就投奔蜀汉,也为仇家留条退路。大家总不希望你们的妻子被蜀军杀害流放吧。”每说一个字,仇逑都小心翼翼注视着众人。谁要是有异议,第一个拿他开刀。
“两年前朝廷就有檄文,对于各部叛军只要肯改邪归正,一律既往不咎。”年长的老曲长记性看起来不比年轻人差。老人总是关注善后问题,毕竟人生该做的事情都做过,没多少遗憾。
“诸葛丞相宽宏大量,我和我的部下都是他释放的。还送每人一袋粮食,这样的好官那里去找。我跟定少主啦!”回来的俘虏自然愿意投蜀。人都是有感情的,受了诸葛亮的活命大恩,还要顽抗到底那不是和神过不去么。
“蜀军训练有素,作战有条不紊。我们的人都是乌合之众。打不过人家,何必殉葬!”战场上总有胆怯点的人,这名曲长褒义的说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家都决定投蜀了,我还说什么。都是兄弟,做什么一起!”余下这位曲长也不想落个孤家寡人。
“今夜子时渡过卑水。这消息谁也不许走露风声!”眼见夜幕降临,仇逑把四位曲长留到亥时才放回曲部。夜深人静,卑水清凉,水势不像白天湍急,水流也只浅到没膝。子时邻近的其他各部防备稍微松懈,便于逃走。
趁着子夜,一行人轻装渡河,不多时逃到对岸。
早有沿河守卫发现,高声呼喊:“有敌人!有敌人!”
营寨望台上的守兵点亮火把,敲响铜锣。马超翻身跳起,顺手拽起熟睡的诸葛嶷。马超营帐士兵鱼贯杀出,围住数百名仇逑部曲。
“你是来袭击还是来找死?”马超声音冰冷,寒气凌厉。
仇逑笑道:“将军别误会,在下是诚心投靠诸葛丞相!”
“你是汉人?”诸葛嶷吃惊地打量着他。
“难道就不允许南中有汉人?”仇逑针锋相对。
“误会!将军弃暗投明,很好很好!”诸葛嶷微笑道。
“恨晚恨晚!我仇逑不是顾惜自己,只是为了身边这些弟兄找条活路!”
诸葛嶷暗道:说的比唱的好听。仇家反叛还不是贪图蛮夷的钱财,现在投降不也是为了仇家将来能有活路。你们这些门阀大家,只顾及家族利益,从来没把手下当回事。
“我家丞相宽宏大量,将军没为弟兄们投错人。”攻心为上,敌人投降也算好事,犯不着和看不顺眼的人斗气。诸葛嶷热情地拉着仇逑前往丞相中军大营。
听说有南中汉人投降,诸葛亮高兴得连袜子都没穿,出来相迎。
“哈哈,恭喜丞相。当年曹操赤履迎许攸,得到河北。今夜丞相赤脚迎仇逑,必得南中。”诸葛嶷也算应变力强,趁机拍马说道。
诸葛亮嘴里不说,心中不喜,暗道:你这马屁倒是把来投诚的人给拍上天啦!将来平定南中,我让你留下搞几年安抚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