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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孺子可教

接下来的几天里,诸葛嶷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空老于林泉之下”的感觉。要不是三天两头那个谯周会来和自己谈论,或托书信给他,否则诸葛嶷真有种想爆炸的想法。

住在馆驿的诸葛嶷发现日常生活诸多不便。比如上厕所叫作“出恭”,还有那卫生纸,哪怕使用现在的卷烟纸都不敢奢望。古人都用薄竹片一类的东西自行解决,用完还要可持续发展。生活用水更是麻烦,首先只有那么大一口缸,别说挑水需要自己的劳力,就怕一缸水像现在这样浪费,恐怕管不出两天。古代没有电视,更别说电脑,晚上闲着无聊就去街上游逛。本想打个望,可城里女子一般是不出门的,也只有失望两字令人叫苦。诸葛嶷终于发现为什么现代人回到古代都希望自己做大官。当官才有俸禄,有俸禄才能买家奴,有家奴才有方便,于是他开始渴望在蜀国作有权势的大官。

闲来无事的诸葛嶷突然有一种想写点东西的冲动,找来笔墨纸张却一时千头万绪无从落笔。历经数次的重写与删减修改后思路才逐渐清晰。数日后,一篇名叫《敬贤论》文章才算落成。

《敬贤论》无非是一些关于如何识别贤才,如何善待贤人,如何使用人才的话。如果用现代文来写应该说没有难度,可这是呈给诸葛亮看的,当然不能用白话。要用古文修饰辞藻,其次要字斟句酌,审核文章里是否有犯忌讳言语。仔细审查了十遍以后才小心翼翼的送去丞相府。顺便提醒一下诸葛亮,忠烈侯现在还住在驿馆里。

不知道这篇文章是卡在通往丞相书桌的某个路口,还是诸葛亮不屑看这类老生常谈,或者诸葛亮看完后没感觉,不喜这萝卜喜欢青菜。虽然诸葛嶷试着拿出其中自以为精彩的段落和谯周品评,谯周大夸特夸该文构思独特;但诸葛亮的本领是谯周望尘莫及的,他不一定会认为本文有什么独到之处。

数天后,倒是先收到马超的信讯:马超以疾病辞官,诸葛亮未予准许。又听说诸葛丞相看过《敬贤论》夸奖此文独特,仅此而已,却让他有些飘飘然。一代贤相,经天纬地之才的诸葛亮竟然承认他的文章不差,这说明他还是得到诸葛丞相欣赏的。要知道在这个世上能够欣赏你的人屈指可数,所以古人有“知音难寻”的感慨。想到自己的偶像能够夸奖一个青年的文章,看来两千年用人历史的经验在三国里还是能发挥巨大作用的。

诸葛嶷感到历史的宝贵,孜孜以求阅读典籍来充实自己,同时打发寂寞的时光。于是又从谯周那里借来五经,然后几乎是废寝忘食地啃着生涩的古文,虽然前世都有所涉猎,但是再一次通读下来仍有许多新的认识,这也是典籍的魅力所在,每次读每次都有新的感悟。

秋十月某日。

终于接到太子明天召见的消息。

当天有人自称杨威公的人登门造访。

诸葛嶷有些迷糊,心想:这个杨仪与我毫无交情,怎么会来找我。

“闻忠烈侯数日来都是闭门读书,仪唐突来访,叨扰啦!”杨仪进屋就来句寒暄。

“在下一介书生,怎敢劳烦大人!”诸葛嶷赶紧躬身行礼。

杨仪扫视屋内,笑道:“忠烈侯与当今诸葛丞相同姓。请问大人祖籍何处?”

原来杨仪又来考察籍贯。诸葛嶷大惑不解,看来诸葛亮让诸葛迷自称琅邪诸葛家弟子的事并无他人知晓。

“回禀大人,我自幼少孤,流离失所……。。”诸葛嶷有心试探杨仪此行的目的,故意吞吞吐吐。

“哦,也就是说伯岐不是当地人。按照汉律,凡是外来流民必须重新登记户口,接受国家的杂役。”杨仪果然上当,接着继续说道。

要拿我去充军吗?苦也!一听说需要服役,诸葛嶷首先想到兵役制。

“我是陛下封赐的忠烈侯,难道也要充军?”诸葛嶷问道。从没听说封侯的人需要充军,这个侯做得真窝囊。

杨仪目不转睛打量对方,然后说道:“像你这样的身体只好拿去种田。国家有大量官田需要徭役。”

诸葛嶷心道:我诸葛嶷好歹也是懂点历史、明白事理还会吟几句诗词,好歹也算人才吧,竟然让我去种地当农夫?。

杨仪见对方神情,想必猜到他不肯去做苦力,又说道:“按照汉法,外来流民除非凭借才能在朝廷做官,否则一律充当徭役。仪知道伯岐有才识,不如来我府中掌管文书。”

什么?我堂堂忠烈侯去你杨仪的府上做秘书?我爵位忠烈侯,看来你杨威公把我当猴子了。嘿嘿,你真是算盘打得响。

诸葛嶷谦虚道:“嶷那点薄能怎么敢去丞相府掌管文书。”

“伯岐误会了,仪是让你到我的私人府宅从事文案。”杨仪说明真实来意,不过想收诸葛嶷做他的小弟。

诸葛嶷原以为杨仪受诸葛亮或陛下委托提拔他做丞相府的文书,结果居然是杨仪来收小弟,当时气得胸口呕血,只是忍功强没吐出来。心想:都说诸葛亮知人善任,没想到这般小瞧我,害我被杨仪作弄。看来只有等到明天见过刘禅后或许绝处逢生。

“请大人给一天时间容我考虑,明晚必定给大人一个答复。”诸葛嶷可谓孤注一掷,把赌资全部押在明天刘禅的身上。

杨仪离开了,但诸葛嶷发现馆驿多出一双眼睛监视自己。是牛是马,还得刘禅来定夺,搞得他一夜难寐。诸葛嶷意识到原来刘备和诸葛亮从来都没把自己当回事。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位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

第二天卯时一刻起床,诸葛嶷就开始以分钟来计算时间的煎熬,好不容易等到六百七十八分钟才等到谯周的马车来接他进东宫。他清晰地记得从起床到上马车总计数了两万八千五百下。

东宫还很简陋,至少诸葛嶷觉得需要挑选更好的工匠来重新装修一下。见到刘禅时,他正在淑口。刘禅吃过午饭,可他从起床到现在肚子还是空的。于是唱起一出空城计。

“忠烈侯博学多识,孤不耻下问。”做太子的就是这副牛样,当面称不耻下问也说得出口。

“殿下过奖!”一说话,闻到自己有股口气,知道今天清晨忙着数数忘记淑口了,后悔莫及。

“请先生不吝赐教!”刘禅近前几步,侍卫搜过身,又见诸葛嶷弱不经风的样子,根本不怀疑他会行刺。甚至认为就算诸葛嶷真和他动手,他一个十六岁的青年也能打得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鼻青脸肿。

诸葛嶷生怕口气影响了刘禅的第一印象,更加害怕因此痛失良机从而被杨仪发配去做苦力,说道:“在下一介书生,和殿下身份迥异。不敢让殿下亲近。正所谓‘道之有术,礼之有仪’,做臣民的和君王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显示君主的身份地位。”

刘禅不再上前,只是笑道:“看见先生也是年青人,和孤王年龄相仿。”皱着眉头,托着下巴,郁郁不乐道:“整天对着那些下人,孤王都觉腻了。好不容易盼到先生来,先生快想法给孤王解闷!”

诸葛嶷顿时感到刘禅的心地质朴诚实,又觉得他和自己似乎有缘,不禁喜欢起这个小子。“殿下,那臣给您讲个故事。”诸葛嶷想到不少故事可谈。

“好啊好啊,整天听那几个师傅给我讲经论道,好不无聊。卿给孤王讲故事来听听。”刘禅说这话时瞟视一眼谯周,似乎责备他们平日传授学业的枯燥乏味。刘禅口中所言的几个师傅正是上次堂中右侧蜀川派的来敏、许慈、孟光、谯周等。

诸葛嶷想想了,于是说道:“从前伯乐教人鉴定马。他所憎恨的人,伯乐就专门教他鉴定千里马;他所喜爱的人,伯乐就专门教他鉴定劣马。殿下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对啊,孤王正想问先生为什么伯乐教他喜爱的人鉴定劣马?”刘禅被这个智力故事弄得兴趣大增。

诸葛嶷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用一定的思维帮助刘禅自己去明白道理:“殿下想想,这个世界是千里马多呢,还是一般的劣马多呢?”

“当然是劣马多啊,千里马世上难寻。”

“那么请问殿下,学会鉴定马的人能够借此做什么呢?”

“当然是买马卖马从事交易。”

“学会鉴定千里马却一年也卖不出几匹千里马,而学会鉴定劣马,一年可以卖出许多马。殿下说伯乐是不是很聪明。”

“好个伯乐啊,原来是故意让憎恨的人赚不到钱啊!”刘禅哈哈大笑。

“殿下,可是这样的伯乐在宫廷里并不少见呢。”诸葛嶷这才说明故事的外延深意。

刘禅好奇道:“哦,先生快请赐教!”

“臣听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察觉到刘禅一听见先贤圣哲的话就有些不以为然,想必是经常听到把耳朵都磨起老茧了,诸葛嶷只得改口道,“臣想请教殿下一个问题,学会鉴定劣质马的人当时会以为伯乐是爱他还是恨他?”

“这个,”诸葛嶷也怀疑刘禅的脑袋在赵云血战长阪坡时不小心摔傻了,居然还要冥思苦想后才能回答:“孤王以为没学成前,那人一定怀恨伯乐。”

还好,虽然需要时间思考,但也毕竟孺子可教没有答错。诸葛嶷对刘禅的信心又增加一点点,解释道:“那人起初也会像殿下所想的以为伯乐给他的好比苦口的药和逆耳的话,可是到头来又如何?所以大臣在殿下面前总是说些您喜欢的话,这样的大臣绝不是好的臣子。”

“先生说得有理!孤王想起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时就会联想到这则故事。”刘禅的心还是有窍的,诸葛嶷心里非常宽慰。

这天讲了些笑话,寓教于乐。刘禅开心得屁颠屁颠,晚间留诸葛嶷用膳,还要留他住在东宫。诸葛嶷当然不敢触犯严峻的汉法。

刘禅舍不得他回馆驿,拉着他的手说:“明天一早,孤王就派马车接伯岐。明日谯周就不用再来了,只要先生一个人来讲故事就好!”

诸葛嶷知道刘禅童心未泯,听烦了子曰诗云,喜欢听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临别前,他故意欲言又止道:“臣和殿下言语投机,可惜明天臣无缘再见太子殿下啦!……。”

“伯岐何故出此言语?”刘禅看诸葛嶷面色为难,好奇心驱使他想问个究竟。

诸葛嶷叹息道:“昨日殿下派杨威公见臣,因我乃是流落到蜀中的流民,在CD并无户籍,便要差臣做苦力。臣以后恐怕很难有时间来陪殿下解闷了!”

“什么?我没有啊!”刘禅真情流露,竟自称‘我’。

诸葛嶷心知不是刘禅指示,却装着吃惊的表情问道:“杨威公不是殿下所派?臣错怪殿下。”

“伯岐放心,有孤王在此,谁敢拉伯岐去服徭役?何况伯岐是父皇御赐的忠烈侯,杨仪不过戏言而已。”刘禅表情认真地安慰道。

诸葛嶷心头窃喜,面容平静的谢恩道:“殿下千万不要这么说。陛下和诸葛丞相,殿下应该尊重他们。现在国家危急,君臣要上下同心,岂可因一人影响君臣关系。”他说这话不是想挑拨刘禅和诸葛亮的君臣情谊,真是有话实说。

刘禅唤黄门小侍郎小李道:“小李子,你今晚就陪同先生去馆驿好好服侍伯岐。明天要是伯岐不能进宫见孤王,唯你是问。”

刘禅这么够义气倒出乎意料之外。诸葛嶷心里暗道:后主虽然智商不见得比常人高明,但是还有潜力。如果能够多用心,相信能调教出一代明主。

第二天杨仪不知道是事先听到太子召见诸葛嶷的消息还是有人授旨,总之诸葛嶷高枕无忧地起床,洗理完毕才随东宫的马车去见刘禅。

今天刘禅要听历史故事,这丝毫难不倒研究生出身的诸葛嶷。不过选取什么历史故事最有意义呢,他深思熟虑后决定讲章武以后的历史。这段故事发生在未来,但对刘禅却很有教育意义。

“从前有位大将军,他的国家疲弱,而他又忠心耿耿地想辅助君王完成统一大业。他的一生壮志未酬。”诸葛嶷想起了往后会出现的姜维,尤其是姜维临死前慷慨就义的那句“吾计不成,乃天命也!”至今犹在耳边回荡。

“后来这位将军有权有兵怎么不能完成平生夙愿?”刘禅问道。

“敌强我弱,加上朝廷的同僚没有几个人愿意帮助这位将军。”诸葛嶷有些悲凉地回答。

刘禅又问道:“那国家的君王也不支持他?”

“君主并不反对将军出兵。但是这位君主宠信侍从,结果听信谗言疏远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将军。迫使将军就跑到国家的边境去种地保身。”一边思考怎么讲述得更合理些,一边还要回答刘禅的问题。

刘禅拉着脸,不高兴地说道:“这就是将军的不对啦。他既然忠君爱国,还跑去种地干嘛?”

“可是那位君主宠信侍从的话疏远这位将军啊。难道君主没有过错吗?”一想到这位糊涂昏庸的君主就是眼前的刘禅,诸葛嶷有点激动地问道。

“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丞相经常向孤王提起不要宠信侍从,若孤王是那位君主一定不会做出这般愚蠢的事情!”刘禅振振有辞的样子不禁令人窃笑。可惜历史上就是这个昏庸的家伙毁灭了蜀国,间接害死了姜维。

诸葛嶷忽然有感而发,吟诗道:“自古忠奸难辨,何论易牙比干。清者权谋保国安,浊者智术庇家暖。莫怨商纣与周武,且看谁知天下寒。没有一位昏君会相信自己宠信奸邪,而且奸邪小人伪装得很隐蔽,是故当时的历史分不出孰奸孰忠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就像易牙听说齐桓公喜好美食就烹杀自己的儿子做成肉食献给桓公,桓公以为他是忠臣;比干剖心献给纣王医治心痛,而纣王还嫌他不够忠诚。如齐桓公这样的明主都看错忠奸,更何况是一般的君主。”

“唉,这位被君主疏远的忠诚的将军值得同情啊!那么后来那位将军怎样?”刘禅继续问道。

此时的刘禅还是一个正直的青年。但是数十年后的后主又将何如?一想到姜维的结局,便让人黯然神伤。既然回到三国就要改变历史,诸葛嶷下定决心辅佐孺子可教的刘禅。

“后来…后来敌国几路大军压境。那位将军视死如归,在国君投降后还图谋复国大计。可惜功亏一篑,被敌军杀死,屠其九族。”言简意赅地讲完这个故事,就等着看刘禅的反应。

“壮哉!真忠臣也!”刘禅不是简单地赞扬,手掌连连拍击案几。

诸葛嶷跪下由衷地赞道:“殿下为忠臣击案实在是社稷的鸿福。”

刘禅亲自搀扶诸葛嶷起身,感叹道:“这个大将军的故事,寡人不会忘记。伯岐今日会孤王讲了这么好的故事。”

诸葛嶷恭敬道:“微臣不才有诗赞美这位忠勇不二的大将军。”

“哦,愿闻其详!”看得出刘禅对诗文兴趣不小。

诸葛嶷抬头联想姜维,赋诗道:“梁前孤飞燕,风雨夜归人。功名无限事,化作土与尘。三尺剑,九霄魂,回天乏力终余恨,血落也无痕!”

“好诗!孤王要将此诗提在寝宫的屏风上。我将来必不会学那昏庸的君王!”刘禅很认真地说道。

望着这位年仅十六的太子,眼前的刘禅,同情心油然而生,这个年纪放在后世那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学生,学习之余跟同学逛逛街瞅几眼过路的美女然后再打几声流氓口哨,学校里恶作剧班里女同学被责骂却洋洋自得。而眼前的刘禅生下来就是蜀汉的未来继承人,父亲期望他将来成为一个杰出的皇帝,大臣们期望他是一个有为的君王,平常人家的孩子还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时候,他就要开始学习,平常人家的孩子开始学习时他已经成了“大人”。

当晚回到馆驿,又遇见一位不速之客。

“阁下是?”诸葛嶷觉得来人眼熟,一时记不得究竟哪里见过。

只听那身穿锦衣,腰配香囊的中年笑道:“八月底在太子堂上咱们不是见过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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