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哩叭啦!”
“砰!”
远处的烛火照亮着整个紫禁城的上空,我抬头看着空中的焰火,突然觉得心里有种恶意的快感,觉得这礼花绽放的实在快意人心。短暂的燃烧,短暂的生命,留下的,确是长久的美丽,长久的思念。任谁都不能妄想去抓住她,将她永久的禁锢在身边。除非……玉石俱焚!就好像爱情,若太过于强求,受伤的绝对是两个人,并且万劫不复。
今天是除夕。
中国最重大的节日,除夕之夜。
德妃早已带着辛语、夏熙这些有头有脸的大丫头,去参加乾清宫的除夕宴。而我向德妃告假,谎称身体不适,没有去凑这大家都想去凑的热闹。
其实我也并非是因为什么“喜欢清静”这样高雅的理由而借病躲过这场华丽的夜宴,只是觉得除夕之夜,我不能回家陪我的家人过节也就罢了,还要万分凄惨的去服侍别人过节,心里实在是很不平衡。既然怎样都是独自一人,索性就不去理会那浓浓的年味,把自己给隐藏起来,像鸵鸟一样自欺欺人的想着“今天就是平常的一天,而并非除夕。”吧!
这一年来,我好像一个友情客串人员,置身于历史的戏剧中,看着其中的演员奋力表演,我静坐一边,悠闲的等待我的戏份,却因为早已知晓了结局而少了些热情多了分冷漠。
可这几天我却一直在想,也许……友情客串的我已经被导演提拔成了主角。也许……结果依然不会改变,但在这戏中,因为增加了我的出场成分,而有了细微的变化。也许……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这个世界,除了潇潇还知道我是令狐靉叇,其他人的眼中,我只是不折不扣的箫凝。完颜-箫凝。
看到十三福晋的那天,潇潇紧握我的手,语气郑重的好像在宣誓着什么重大的决策,她说:“凝儿,我不记得,十三的福晋中有哪位的姓氏是完颜。”
来到这里这么久,她第一次叫我凝儿,不是靉叇,而是完颜-箫凝的凝儿。
一霎那间,我微怔在那里,随后了然,潇潇是在告诉我,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人,之所以对某些地方有所怀念,是因为注入了感情,而这里,注入了我与潇潇太多的情谊。她对十二阿哥的。我,对十三的!
“呼~”我使劲吐出心里的浊气,随后将隆冬冰冷的空气吸入口中,突如其来的寒冷,让我精神为之一震,一扫刚才郁郁的情绪。
既来之,则安之。我的好友们都说,我这人没心没肺的,无论在哪,无论出于怎样恶劣的环境,都能尽可能的让自己生活的好。既然大家都这么说,我怎么着,也得对得起大家的评论不是?
信步走在宫里的石板路上,我看着前方最亮的地方,隐隐似能听到热烈的欢呼声。那应该是宫女太监们燃放灯火的地方了,既然大家都是同行,那我何不也去凑凑热闹。
这样想着,我又加快了脚步。
“四……四阿哥,恕罪,奴……奴婢,该……该……死。”
我脚步一滞,停在那里。这声音有些耳熟,好像是德妃宫里的小丫环吧。好像是叫什么蔓儿。
远处一个小太监举着灯笼,恭敬的站在身披貂皮斗篷的人身后,天空响起一阵轰鸣,礼花四射,借着那转瞬即逝的亮光,我看到四阿哥一脸冰冷的站在那里,睨着跪在地上的蔓儿。
我悄悄隐蔽在暗处,想等着这场“风暴”过去之后再走。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里的?”四阿哥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同时也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
“奴……奴婢,叫……叫……蔓儿。是……是德……德妃……娘……娘娘宫里的。”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哽咽着,“四阿哥饶命,奴……奴婢知错了。呜呜……四阿哥放过奴婢这一次,奴婢……奴婢以后做牛做马也要孝敬您……呜……”
“蔓儿?”四阿哥似乎颇为用心的记了下这个名字,随后看也没再看她一眼,缓步离去。
我看着四阿哥离这越来越远,轻呼一口气,从暗处走了出来。蔓儿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轻轻哭泣,却又因为过度的压抑声音,而哽在那里,不停的咳嗽着。她小小的身躯在这无垠的夜空下,格外单薄。我终究有些看不下去,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轻柔的抚着她僵直的背,帮她顺气。
蔓儿回过头,惊诧的看着我,随后向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死死的搂紧我,放声哭了出来。
我依旧重复着初始的动作,轻柔的拍着她的背,机械似的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在这后宫之中,我与她一样微不足道,主子们的一句话就决定了我的生死,所以我总是近乎刻意的让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达到最好,谨言慎行的度过一天又一天。眼前的这个女孩,不到十三岁。十三、四岁!花一样的年龄。那个年龄的我又在干什么呢?忙着上学,忙着和好朋友们嬉笑打闹,忙着度过那绚丽的花季。而眼前的女孩,却“忙着”接近死亡。多么可怕的现实!
“箫凝姐姐,你……你救救蔓儿吧,蔓儿……蔓儿……还不想死啊,蔓儿想阿玛,想额娘,蔓儿以后还想出宫回家啊。”怀里的蔓儿突然像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两只眼睛泛着光彩,热切的看着我说到。
我被她眼中的神情一震,微微怔仲,我能帮她什么呢?大家同样是宫女,就算我的等级比她高,比她受主子宠爱,可她得罪的四阿哥,未来以阴狠著称的雍正帝。我不是圣人,我很自私,不可能为了救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而去触犯四阿哥。除非我傻了。
“箫凝姐姐,我知道你与十二阿哥新娶的福晋关系很好。您去求求十二福晋,只要十二福晋肯收留蔓儿,只要……只要,十二福晋肯帮蔓儿,蔓儿来生做牛做马也不忘您与十二福晋的大恩大德。”她边说,边重重的朝着我磕下头,额头触碰着冰冷的青石板路,发出“铮、铮”的响声。
这声音敲得我的心脏也跟着不舒服的跳动。转眼间,蔓儿原本光滑的额头已经染了层层血迹。
“蔓儿,你,你先起来。”我一把扶住她,强制她抬起头,“你……你听我说,不是我不帮你,而是,而是……”而是我不能为了你,让潇潇与四阿哥有所冲突。四阿哥不是傻子,若知道最后要走蔓儿的是潇潇,这以后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来。
我习惯性的咬了咬下唇,狠下心来,对蔓儿说道:“你也知道四阿哥的性子,我虽不知道四阿哥为何非要杀你,但他既要置你于死地,其中的原委不知道也罢。但却任谁……都……无法帮你。”
蔓儿眼眸中的光彩瞬间逝去,天空中焰火起落,却依旧点不亮她暗淡的双眸。她直直的看着我,又似乎穿过了我身体,目光落在了不知名的远方。“箫凝姐姐,你知道吗?蔓儿家不似你们家势那么显赫,蔓儿的阿玛只是四爷名下的包衣,蔓儿从没想过要向别人那样爬到高处做凤凰,蔓儿只想平平安安的度过这几年,然后回家和阿玛额娘团圆,即使生活的苦点儿,但只要和阿玛额娘在一起,再苦再力,蔓儿也愿意。可是……可是现在……再也不能了,蔓儿再也不能想着有朝一日,能向小时候那样,赖在额娘身上,听额娘唱歌了,额娘的歌声很美,额娘做的饭菜是蔓儿吃过的最可口的饭菜,额娘……”蔓儿的声音渐渐低缓,她嘴角留着抹浅浅的笑,笑得那么安然。
我的心被她说的话狠狠地抽痛着,“额娘”,“额娘”,一瞬间我想起了妈妈,妈妈此时在干什么呢?是在那个时空静静的等着我回家过年,回家团圆吗?我……是不是也再也……吃不到妈妈做的饭菜了呢?
“蔓儿,咱们回去吧。我会去求潇……十二福晋试试看。”
蔓儿猛的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我,眼中瞬间有了焦距,目光紧紧的锁住我。
我苦笑了下,扶她起来,带着她向永和宫的方向走去。
“蔓儿,人啊,有时候看到自己穷尽一生也做不到的事,却被别人轻易做到,往往,也会为此而感到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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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刚到卯时初刻,离服侍德妃洗漱的时间还早,静静地坐在床上,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感觉有些不真实,竟像在梦里一样。
就这样把蔓儿这个麻烦交给潇潇,到底……对不对呢?突然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像一个滥好人一样,帮着别人解决麻烦的同时,似乎又给自己和自己所珍视的人带来了麻烦。
甩甩尚不清醒的脑袋。我起床洗漱、穿衣,准备向德妃的寝殿走去。
刚穿过回廊,走下台阶,迎面一个脸上带笑的小太监快步向我走来。“箫凝姑娘可真是巧了,正想着去找你呢,就看见您了。”
我一愣,再仔细的看了看他,有点眼熟,好像是胤祯身边的小太监,叫什么来着呢?
“姑娘不会不记得小顺子了吧?”
“啊,记得,记得。瞧公公说的,箫凝还记得南巡前,公公曾帮箫凝找过碧落呢。”我一阵汗颜。这些太监基本上都穿一样的服饰,眼前这小顺子又是一张大众脸,想分辩出来还真是有些困难。
小顺子有些不自然的笑笑,“帮忙找十二福晋的事儿,奴才可不敢居功,那可都是我们十四爷办的,奴才只不过传了下话而已。姑娘可千万别对小顺子这么客气。”
“不管怎么说,公公也是帮了些忙得嘛,客气下也是应该的。”我与他随意的客套着,低头的瞬间瞥到他手上拎了两袋纸包的物品。“公公刚才说要找我,有什么事吗?”
“瞧我这破记性,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了。”小顺子一拍他那光滑的脑门,忙把手中的东西递给我。“这是十四爷让我给姑娘带来的。姑娘待会儿让药房的把这药给煎了,好趁早喝下去,大冷天儿的,可别给耽误了。”
我结过小顺子手中的药包,彻底蒙在当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道:“这里面是什么药啊?”
“治伤寒的药啊。姑娘您昨个儿不是病了吗?!”小顺子惊诧得看了我一眼,估计是在想这女的是不是烧坏脑子了,连自己是个病号的事儿都忘了。
“哦。”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仿佛自己真的是忘了生病这儿事儿。“那箫凝谢谢十四阿哥了。”
小顺子看我的目光由惊诧慢慢转变成了怜惜,然后又似乎联想到了自己身为奴才的悲惨处境,那眼神又由怜惜变成了惺惺相惜,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姑娘好好保重身子,咱们这种身份,自个儿的命,自个儿珍贵。不过姑娘也算是个有福之人,德妃娘娘对你,那自是不用说,就是我们爷……”他突然停住,似乎察觉到自己的逾越,忙转换了话题,对我笑道:“总之姑娘当完值就去吃药吧,十四爷说让您放心用,不够还有呢,也不是什么在值钱的东西,就是怕您自个儿在宫里把这病不当回事儿,回头再严重了,就不好了。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我觉得我现在脸上肯定爬满了黑线,小顺子说的话,我真正听到耳中的就一句“不够还有”!这胤祯该不会认为吃药和吃饭是一个概念吧?
我拿着药,回到房间,把药放好后,又向德妃处走去。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乌龙。我要真把这药喝了,那才真病了呢。
“箫凝!”我边走,边胡思乱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当场石化在那里。却看见胤祥这向我大步走来。心在一瞬间又出现了类似那天傍晚的抽痛感。定了定心神,我上前一步迎上他。
“十三阿哥吉祥。奴婢给十三阿哥请安。”端正的福下身,公事公办的口音连我自己听了都觉得心酸酸的痛着,若隐若现。
许久不见他说话,我微抬头,却依旧没有去看他此时的神情,“不知十三阿哥找奴婢有什么事情,若没事儿的话,奴婢先告退了。”不待他继续说话,我低着头,绕过他,向前走去。
“凝儿,你……那天……我……不知道是你。”
我猛然顿住脚步,背对着他愣愣的站在那里。
宫女有什么可看的,奴才罢了。
那天的话语再次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赶之不走……
我轻轻的摇头,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话语从脑海中永久性删除,可随后又有点嘲笑自己的这种不禁意间的动作,难道简单的一个摇头,就能将这些事情抹消吗?
“奴婢明白,也不敢怪罪十三阿哥,十三阿哥那天说的对,箫凝本就是奴才。”我转过身,故作轻松的对十三笑笑,“十三阿哥是来给娘娘请安的吗?主子现在应该起了。奴婢也正要往那去呢。”
胤祥定定的看着我,似乎想看出我脸上笑容的破绽。我索性装到底,再次对他暖暖一笑。
“那好,一起过去吧。”半晌,他点点头,率先向前走去。
跟在胤祥身后,我始终和他保持一定距离。恍惚间想起南巡时,他牵着我的左手偷偷跑出康熙下榻的那座府邸,走进山东古色古香的街市。
你不曾发觉
你总是用右手
牵着我
但是心却跳动在左边
你和我之间的遥远
永远隔着亲切
伸出右手
想陪着你向前走
感受你爱我的心跳在左边
那么深深爱你的我
想信你会了解
可是十三,你……爱我吗?又或者,你知道,我……在爱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