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五迷迷登登的被扶去了冯氏的屋子,冯氏也不嫌弃,亲自绞了帕子替贾五散酒气,又喂了醒酒汤,这才坐在榻边瞧着贾五泛红的脸怔怔出神。
芳菲瞅着心疼,轻声道:“奶奶这身子骨方见了好些,晚间守岁,明儿早还要祭祖,岂经得住这般熬苦?不如奴婢替您守着,待爷醒了再去招呼您?”
冯氏苦笑摇头,眸中掩不住的柔情与不舍,可偏偏却又得藏着掖着,仿佛只有这样,才是识得大体的名门闺秀,却无人理会她也是个需要夫君爱怜的女人,只一味的要她宽怀忍让。
“我只想多瞧他几眼,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指不定哪天就这么过去了……”冯氏说着眼圈不由一红,喃喃道:“不知待到那一日,爷是否会念着我的好儿……”
芳菲是冯氏的陪嫁丫头,这些年又岂会不知冯氏的苦闷?自家奶奶生性温婉,做姑娘时又是被自家太太当主母教养的,三从四德,以夫为天,守着那些个成俗的规矩不敢半点行差踏错,可如此一来又哪里拘得住贾五爷这样无法无天的男人?
“奶奶,大夫说您这就是忧思过度,只要您敞开胸怀,自会身体康泰,长命百岁的。”
“如今这种日子,我又要那长命百岁做甚?”
冯氏的性子素来恬淡如水,鲜少动怒,此般蓦地提高嗓音,却是把芳菲吓了一跳,知触了主子的逆鳞,不敢再劝。屋里倏地安静下来,只闻得贾五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就在这时窗外廓下忽地传来三下轻微的敲击声,本憋着一口闷气的冯氏霎时仿佛被什么恐怖的事物惊到了,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奶奶……”芳菲扶住冯氏摇摇欲坠的身子,到底把那藏在心底的话说将出来,“您又何必为难自个?为着那起子不安分的犯了爷的忌讳,受难的还不是奶奶您?”
冯氏怔了半晌,忽地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犯了忌讳又当如何?左不过便是被爷继续冷落着,待寿终之时,一抔黄土,几柱清香罢了。”
“奶奶……”
“不必再说了。”冯氏疲倦的摆了摆手,“这么多年我也想通了,男人的宠爱不过是那绚烂烟花,虽然璀璨,却是稍纵即逝,女子一生,莫不过有子承继才是立身之本,大嫂已应诺予我,只要十娘子生下子嗣,便记到我的名下……”
“奶奶,那聂家即便微末,可到底是官宦人家,那聂十娘打的什么主意,难道奶奶您还看不清吗?奶奶想要子嗣,谁人生的还不一样?不如寻几个干净的丫头,若当真怀上,便去母留子……”
芳菲苦口婆心,却未料只换来冯氏凄然一笑,“你道那尹氏远在京中,一直默默无闻,怎地就莫名其妙的就入了爷的眼?”
芳菲一惊,蓦然想起昨儿自家的老子娘可不差人送了封信过来,奶奶便是看了信之后就一直怪怪的,“难不成……”
“可不就是那齐氏!”冯氏冷笑,“贾福固然贪财,却是个精明的,你没发现那尹氏在眉眼间神似翠丫头么?他这番明摆着是想一箭双雕,既卖了齐氏的好处,又解了爷的相思之苦……只可惜咱们到底晚了一步,只怕尹氏如今肚子里已然揣了一个,我便是想寻旁人,又哪有那个时间?既然如此,与其便宜了聂氏也好过便宜齐氏那下贱坯子,至于聂十娘能否母凭子贵,当贾府的正头奶奶,就看她自个的造化了。”
冯氏主仆这般不紧不慢,却是急坏了窗外的聂十娘,她躲在廊下,发现屋里半晌未有动作,以为没有听见,忙又在窗棂上敲了三下,却是比方才快了不少。
“到是个心急的。”冯氏瞟了那窗一眼,有心拖延却又觉无甚意义,便对芳菲道:“也罢,行事吧。”
芳菲点头,婀娜的走到香炉前,撒了把香料进去,星火翕闪,一股说不出来的甜腻幽香袅袅卷起。
冯氏似不愿多闻,忙掩住口鼻与芳菲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聂十娘此时披着宽大的斗篷,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儿半隐在帷帽之间,虽被寒风扫得发红,却难掩眉间的喜色。
“妾,给奶奶请安。”
名分未定,这聂十娘到是舍得下脸面自称为“妾”。冯氏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她素来不待见贾五身边的妇人,便是佯装大度,可心里终归是不舒服的,语气自然算不上和蔼。
“爷还歇着,你小心伺候着。”
聂十娘已被兴奋冲昏了头,顾不及冯氏的冷淡,忙不迭点头,连连称是。
冯氏离去,聂十娘忐忑不安地挪到榻边,仔细打量熟睡的贾五,眼中尽是浓浓的思暮。
“五哥哥……”聂十娘这一声呼唤当真百转千回,柔情万种。初时,她亦极是抵触这般如丫头爬床似的行为,可转念又想若对方是贾五爷,她便是弃了那脸面又当如何?况姐姐已承诺,只要她能一举得男,冯氏便会将其记在名下,待过世后,更会留下遗言,将自己扶正。
能成为贾五的正妻,聂十娘便是想想都激动的浑身发颤,竟未曾发现本应睡熟的贾五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
贾五今日与韩博梁虽吃了不少酒,却也没醉到人事不知的境地,芳菲往二门处劫人,他当时是清醒的,只隐约觉得冯氏今日行止反常,便存了心思瞧个究竟,哪成想这贱人竟联合了聂氏姐妹算计起自个来了。怒从心起,更是容不得聂十娘在自己身上放肆,贾五二话未说一记窝心脚便把浑然未觉的聂十娘踹飞出去,可怜聂十娘这般娇嘀嘀的姑娘哪受得住贾五爷这雷霆一踢,当即惨叫一声,呕血昏厥。
守在门口的芳菲乍听屋里声音不对,便知事情有变,哪敢耽搁,一路小跑直往冯氏处报信,哪成想冯氏正陪着方才从宫中赴宴回来的老太太说话,这一下却是把府里的女眷全给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