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五回想与薛明槿初次相见时那丫头便是在地上用大食字计数,他当时也曾怀疑过此女的来历,可后来却不知怎地竟遮掩了过去,那时还不觉得,如今想来,关于薛明槿是异国船商遗腹子的说法不过是他的臆测罢了,从始至终薛明槿都未承认过什么,只以记不清楚一语带过。
若只会些大食字,那个幼时便遭遗弃的经历到也解释得过去,可待得知她竟有如此大篇幅的翻译他国书籍的本事后,贾五又怎会再把她当成一个父不详的普通丫头?指尖摩挲过那纸上的字迹,贾五的心情算不得美妙,有种被个小丫头戏弄了的感觉。
立在一旁的胡太医素来机敏,不然也不会在那些个天皇贵胃跟前混的风声水起,是以见得贾五的脸色越来越黑,已濒临爆发,暗道不好,忙知机的寻了个借口告辞,必竟他是来谄媚的,可不想平白受了这魔头的雷霆一怒。
待胡太医离去,贾五再也稳不住了,猛地抓起那叠书稿,连那裘衫都未穿妥当便呼啸而出!贾五此刻也不知自己到底想怎样。兴师问罪?却也未必!那丫头身子骨刚恢复不久,若自己盛怒之下错手把她伤了岂不后悔?可轻拿轻放?贾五心底却很是不甘,自己待她不好吗?为何到最后竟连那丫头的一分真心都换不来!那没良心的小东西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她是真的忘了过去,还是一开始就带着某种目的接近自个的?
贾五心乱如麻,迫不及待的想见薛明槿,仿佛只有她妥妥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狂燥的思绪才能安稳下来……只是,贾五无论如何也未料到,当他冒着风雪,策马狂奔来到琼烟山庄时,等着他的不是那道叫他牵肠挂肺的身影,而是跪了一地连头都不敢抬的死奴才。
贾五唬着脸扫了跪在脚下的诸人一圈,未见薛明槿的身影,心下便起了几分疑虑。
“你们姑娘呢?”
春华和秋实惊惧不已,抖若筛糠,便是话也说不整齐了,“姑,姑娘,她,她,她不见了……”
贾五闻听无名业火骤起,一脚便把春华踹飞出去,怒道:“没用的东西,连个大活人都伺候不好,爷留你们何用!”
秋实见春华转眼就满脸是血,软软的瘫成一团,看不出生死,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住的磕头求饶,“爷饶命,爷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再也不敢了!”
贾五知此刻并不是大开杀戒的时候,强捺着性子,恶狠狠的看向哆嗦成一团的赵婆子,他记得此人是刘氏身边伺候的,本以为是个妥帖的,未料却也如此无用。
“机会只有一次,你若也回不明白,那便不用再活了。”
赵婆子一颤,脸吓的惨白惨白的,知生死攸关,忙把始末讲了。
“今儿个早上奴婢还伺候着姑娘,可中午时姑娘说想眯登一会儿,便把老赶了出去,后来,后来,姑娘一直未见声响,老奴生疑,便进屋去瞧,未料那时姑娘竟已是不见了!正想唤人去找,却不想爷您便,便到了……”
贾五脸色黑沉沉的,与那风雪欲来的天空几欲难辩。借着歇晌的机会把人遣走,这分明是早有预谋。那丫头就如此想逃离自个的身边么?贾五越想越恨,猛一掌拍出,手边那红木的桌子蓦地应声而碎。
底下诸人不敢抬头,便是连呼吸都不敢过重,生怕一不留神便惹了主子的迁怒。
贾五此时心中甚怒却是不假,可又抑不住心底那股子担忧。他记得来时天上便已开始落雪,眼下这雪片已鹅毛似的愈发大了,琼烟山庄地势又偏,薛明槿一个女子又能逃到何处?若困在了雪中,那还了得!
“今日可有外人进庄?”
秋实忙道:“有的,便是给庄上送菜的菜农。”
贾五心中一动,“可知走了多久?”
“大约有半个时辰了……”
幸好……贾五暗舒了口气,思忖这丫头到也不傻,想那丫头定是借了这菜农的车藏身,只不知现下去追可还能追到?贾五心知此时急不得,忙定了思绪,令庄上的护院分成两伙,自己亲自带上一批去追那菜农,另一批便是庄子附近搜寻。
……
就在贾五火急火燎地到处寻人时,薛明槿早已下了那菜农的车,冒着风雪徒步往与淮江府相反的玉树县的方向踟蹰而去。
薛明槿的这次出逃并不算是临时起意,若是以前在府里,她断不敢就这般一走了之的,一是卖身契还在贾五手里攥着,便是出得府去一无户藉,二无路引,也是寸步难行,二来她也实在无银钱伴身,思及往后的生计,到底气虚了些。可自打薛明槿来到琼烟山庄养病之后,贾五为了哄她开心着实送了不少玩意儿,里面不乏金银锞子一类,又恰逢年关,山庄来去的外人甚多,薛明槿这才起了混水摸鱼之心,想着只要身上有钱,到了外面寻处民风纯朴,地处偏僻的村镇落脚,再假称外乡逃难之人,花些银钱弄个假身份,难不成还当真就活不下去了?
如此一番打算后,薛明槿更坚定了逃出贾五魔掌的主意,只可惜到底她不是土生土长的赵国人,又无原主以前的记忆,漫无目的之下,只能暂时先离开淮江府的地界再想下一步了。
不过,很快薛明槿就发现自个到底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她本以为离了琼烟山庄走些时候总能遇到村庄店铺或是行脚的车辆,可未料天气骤变,竟稀落落的下起雪来。开始时,薛明槿到还镇定自若,可待时间一久,雪越下越大,风越来越冷,薛明槿便开始慌了,只因她这一路走来,莫说是村店马车,便是行人都未曾见过一个。
薛明槿搓了搓冻得发僵的脸,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先不提这雪下得扑天盖地,没个尽头,便是看那愈发暗沉的天色,也知晓自己若不能在天黑前找个落脚的地方,那意味着便要在这野外过夜了……
这可如何是好?
薛明槿有些发急的摸了摸包裹中的食物,虽不充足,可若省着点到也能坚持个两三日,只这冰天雪地却连个躲避风雪的地方都没有,便是有吃食也难保不被冻死在这荒郊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