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千臻将信递给了千翡,“里面写了,要同我们古家重新签一份文书,古家的香料,往后就只能卖给拾香楼,若是我们不肯,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口气倒是不小……”,许平又坐了回去,“不过这封信说不定当真出自大哥之手,是他能想出来的决策。”
“……”
夏千臻看了一眼千翡,见她低着头,仍旧盯着手里的书信,像是不甘心,非要从里面看出些什么来才行。
夏千臻心里一阵酸楚,闭了闭眼睛,软了声音,“阿翡,江兄如今的情况,想要传递消息实在太过凶险,不过方才江三少不也说了吗,这是江兄的手笔,说明他还是安然无恙的。”
“……”
千翡就像没听见一样,一声不吭地垂着脑袋,入了魔一样。
她并非那样承受不住事情的人,她也知道事情要慢慢筹谋,因此这封信里没有江离然的任何私讯,对千翡来说并不是什么打击。
然而千翡此刻,心中翻江倒海地惊恐,以至于她根本无法听进去任何人的声音,犹自陷入迷茫的混乱之中。
书信加密,这是传递书信经常会用到的手段,为了不让消息外泄出去,连一些寻常的商贾,都会使用这样的手法。
事先商议好加密的方式,如何解密只有写信和收信的人能知晓,或是拆字,或是排列,又或是有另一段文字用于替代……不一而足。
因此有时候哪怕见到了书信,也并不能看出实际想要表达的意思。
拾香楼的这封信,语句通顺思绪明确,从头到尾一气呵成,且字字句句都看得出经过了严谨的斟酌,通篇下来,流畅得根本就不会让人想到其他。
然而千翡看到有可能出自江离然的书信时,都会下意识地用一段文字带入其中解密。
这是因为前世的时候,有一段时日里,她同江离然以书信传递讯息,几乎每日都会接收到来自江离然的信件,千翡已是养成习惯了。
她本是下意识的举动,完全没有任何刻意的想法,却竟然解出了一句话来:“九月祭礼,阻止睿王”
只有八个字,要想不着痕迹地从三皇子宁王手里传出讯息来,难之又难,能传出八个字,已是极其不容易。
睿王,是二皇子的封号,九月什么祭礼?为什么要阻止睿王?这些问题千翡竟然一个都没有去深想。
她如今脑子里面一团糟,想的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前世她同江离然约定俗成定下的解密手法,现在的江离然居然会用?!
这怎么可能!那会儿他们的关系算是稍微亲近了一些,至少江离然不每回见到她都鄙夷得狗血淋头,也能好好儿坐下来说说话聊聊天。
这段文字,是在江离然知道千翡竟不会秘密传递文书之后,嘲笑了一番才如同说笑一般的定下的。
“宋夫人的心可真大,你如此不加以隐藏,岂不是谁都能接替得了你的位置,谁都能够轻松如意地上手了?那么宋夫人苦心劳力打下的家业,不是太容易便宜旁人了?”
千翡那会儿才有所知觉,怪不得宋家总是找各种借口往铺子里塞人,她突然后怕起来,确实如江离然所说,有些重要的机密,只能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才行……
于是千翡虚心讨教,江离然便同她定下了这段用于解密的诗句。
“正巧我近日要离开晋西一趟,其间,我会给宋夫人送来密信,宋夫人回信时亦如此,熟能生巧,如此这般才能养成习惯,对夫人日后的营生会有帮助的。”
……
那段日子,千翡花了极大的心思在上面,她本从未接触过这些,却不得不面对每日一封的书信,这未免也太频繁了吧?
结果就是,江离然送回来的密信都是言之有物,乍一看就是寻常普通的一封书信而已,可解读了之后,每每让千翡啼笑皆非,几乎全是毫无意义的景物描写或是感叹。
而她正正相反,写出去的密信语句不通,磕磕巴巴,为了要将密语塞进去,绞尽脑汁也凑不成完整的句子……
那段日子的经历千翡自然不会忘记,如今想起来,仍旧让千翡觉得有趣。
可重点,为何这一世的江离然会用这样加密的方式?!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又是怎么知道这密信送出来,有人能够解读得出来的?
千翡脸色雪白,即便是坐着仍旧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不可能的,因着这诗句是凭着自己的喜好挑出来的,江离然还曾经笑话过她骨子里的酸儒气。
二哥哥和许平也都仔细看过了这信,也并没有看出任何端倪来。
江离然不会无的放矢,做无用之事,他会这么写,就定然知道会有人能解读得出来,所以他想的那个人,是自己?!
“……千翡姐姐?姐姐你怎么了?百灵快去请贾大夫过来!”
海元夕察觉到千翡的不对劲,凑近了甚至能见到她额上渗出的细汗,赶紧打发百灵去叫人,自己则扶着千翡,让她放松下来。
“千翡!”
夏千臻也赶紧过来,在千翡面前单膝蹲下,瞧见了千翡的面色心里突了一下。
莫非是心里期望太高,现下没能有江离然的消息于是承受不住了?
自己这个妹妹也太让人心疼了,平日瞧着十分镇定,只怕只是不愿让他们担心的。
夏千臻一直就怕千翡什么时候再也受不住,毕竟不是小事儿,只是这日当真来临,夏千臻心里仍旧一阵惊慌。
贾清知很快被请了过来,百灵也顾不上礼数,拽着贾清知的一只袖子猛跑。
等拽到了前厅的时候,贾清知跑得气喘吁吁,发髻都松散了一些。
不过好在,贾清知分得清轻重缓急,瞧了一眼千翡毫无血色的面容立刻皱起了眉。
“忧思伤身你难道不知道吗?少夫人如此聪明,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便是不为了你自己,也多少为了腹中的孩子想想!”
孩子?千翡的心神略略清明了些,之前茫然犹如失了魂魄的眼睛,也终于有了焦点。
贾清知给千翡把了脉,沉着脸色在她的两只胳膊上各扎了两针。
“我是不知道少夫人究竟因为何事变得如此,然而说句不该说的,若是江少爷从此回不来了,少夫人腹中的骨肉便是江少爷唯一的血脉,少夫人如今最该做的,不正是好好地保住这个孩子吗?!”
千翡抬起头,看到贾清知不赞同的眼神,心里略略委屈。
她当然想好好儿地保护,不过贾清知也用不着说这些丧气的话吧……
只是……,只是方才的念头诡异到让她一时失了神而已……
“小女子明白了,多谢大夫。”
“哼!”
贾清知甩着袖子坐到一边,开始默默整理自己一路赶来有损的仪容。
见千翡的神色恢复如常,夏千臻心里才松出一口气来。
“你吓死我了!枉你平日性子那样镇定,这次不过是没收到江兄的消息就如此消沉?往后我可还怎么敢给你看这些?!”
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夏千臻背后也是一片湿漉漉的,“以后你还是专心安养为好,想要扳倒宁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日子还长着呢,你就别掺和了。”
“哥,刚刚是我一时慌了神,不过这会儿已是没事了,你若不让我知晓,我便会更闷在心里,对身子也是越加不好的。”
“那也不行!”
“……哥。”
千翡知道二哥哥方才也是吓到了,可她何尝不也一样?
这封信……,这封信让千翡突然有了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她没办法想到一个完美的解说,她不知道该如何做想,江离然分明不该会这些的,只有一种解释,可千翡完全不敢去想……
知道这样的情绪会让自己失去镇定,进而影响身子,千翡只得死死地将念头压住。
如今当务之急是改变前世宁王夺嫡的结果,如此才有可能将江离然救出来。
至于其他的……,等她与江离然重逢之后,再慢慢思量也不迟。
千翡深吸了一口气,让狂跳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等等……,江离然之前那样看好宁王,究竟是因为什么?
天下人皆认为二皇子睿王更有贤王之姿,江离然却独独对宁王深信不疑,可他在自己面前分明说了许多宁王性格上的缺陷,那他为何还那样坚信不疑?难道当真是因为他心里知道……
“江少夫人可是当在下的话为耳旁风了?”
“……”
千翡赶忙又回过神,仍旧惨白的脸上硬是挤出讨好的笑容来。
“怎么会,小女子铭记在心,不敢怠慢。”
“我说你这女子能不能少想些有的没的?想那么多做什么?!一介女流安安分分地把孩子生下来,好好地教养不行吗?那些麻烦事儿有的是人替你操心,你就不能老实点儿?”
贾清知干脆不顾礼数,一边说着不合规矩的话,一边翻着白眼过去起出银针。
“什么才是对自己最为重要的,想必少夫人心里应是有数的,被旁的情绪影响牵连,在我看来,不过是自讨苦吃。”
“多谢大夫,小女子明白了。”
千翡转了转手臂,心里却慢慢地清明起来。
不管是何原因,不管江离然是不是如她所想,如今顶顶重要的,仍旧是如何让江离然安全脱困,否则,一切皆是枉然。
是自己想太多了,不管江离然是如何知道密信的写法,重要的是他将信息传出来了。
“是小女子弄错了主次,让大夫费心了。”
贾清知再去看千翡的眼睛,里面已经没有了迷茫,虽然脸色一时半会儿还未曾缓回去,至少已是不用担心。
不管自己嘴里有多嫌弃,贾清知不得不说,面前这个女子,是他见过的女子当中,心性最为坚强的一个。
若是曾经那人也能如江少夫人这样百折不挠的话……
“……也罢,少夫人是个聪明人,该是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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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翡让海元夕派人去海府悄悄请海元陆过来。
对于朝中之事,海元陆知道的必定详细一些。
“祭礼?九月确实有一场祭礼,礼部近来为了这事儿已是在加紧置办,不过这祭礼,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小女子愚钝,想问一下这祭礼,可有二皇子睿王的事情?”
“……”
海元陆的眼神微变,表情已是渐渐严肃起来。
“不知江少夫人可是听说了什么?”
“……”
“这事儿确实让朝堂出现了一阵骚乱。”
海元陆慢慢说来,九月的这场祭天礼,于国朝而言十分重要,关系着国朝的农耕丰收,国泰民安。
年尾的祭天由圣上亲自率领群臣虔诚焚香祷告,而九月的这场祭天礼,则是应由东宫太子殿下来执行。
可如今太子殿下已近乎弥留,连苏醒都不能,何谈祭天?
于是乎朝堂之上便请奏圣上,钦定另一名皇子取而代之,完成这场重要的祭天礼。
“如今呼声最高的,便是二皇子睿王殿下。”
“……”
果真是与睿王有关,可江离然让她“阻止睿王”,意思是让睿王不要去主持祭天礼?
只是为什么?
听海元陆的意思,若是圣上采纳了群臣的意见,就等于是认同睿王将会是下一个太子,如此良机,为何要让睿王拒绝?
千翡垂着眼睛,也不知道盯着哪里出了神。
江离然既然说的如此肯定,要么,他从宁王那里探知到了什么阴谋,故才知道这场祭天礼可能会出现状况;要么,就是他原本就知道,睿王接手了祭天礼,必定会有不妥……
先不管江离然是如何知晓的,这不妥,怕是实实在在的。
“海公子,依你所见,皇上可是会钦点睿王殿下主持这场祭天礼?”
“这……,目前还不好说,如今朝堂混乱,各方势力胶着,不少原先太子殿下的势力已是倒戈,更加不能分辨,这事儿,还是得看圣上的意思吧。”
“那若是睿王主动表明他不愿主持,圣上可会强行让他来办?”
“……”
海元陆的眼睛微微睁大,“江少夫人何出此言?”
“哦,我一介女流对这些并不熟悉,只是随口问问而已,怎么,难道这种情况并不会出现?”
海元陆这才有些发笑,“如此良机,不拘哪个亲王殿下都不会拒绝,只要主持了这场祭天礼,在天下百姓和群臣的心中,分量不可忽视,睿王和宁王只可能尽力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