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那么些许牵挂是忘不掉,总有那么些许的不敢是软弱的,总有那么些许的顾虑在改变你的人生,爱情,梦想,婚姻。
两万尺的高空。没有重心的感觉。
白雾层层叠加,苍茫一片。
衣服都没换,时不时有人看向顾方西,明明是五官分明的脸,灰尘扑面的样子显得颓废憔悴,上衣的面已经是被磨破的,手臂上还有些许抓痕。
径自看着手上的报纸,半眯起的眼眸,狭长沉静的眉眼,胸口阵阵缩紧的疼痛,深深吸一口气,他努力的忽略,随意问了句:“双双还好吗?”
康蓉其实心神也不定,怔忡了几秒,转过头,叹了口气:“好,她也需要放下,我安排她在巴黎读研,很好,你放心。”
“恩。”低应了一声,他又翻了一页。
瞟了他报纸的内容一眼,康蓉垂下眼帘,拿了条毛毯盖在自己身上,然后轻轻喘了口气,凝视了身旁的顾方西侧脸良久,看着那张脸从温润变成森凉,从森凉变成现在沉到极点的死寂,心底涌起了微微的酸疼,失神的张唇,喉咙滚了滚最后说出的是淡淡的一句:
“方西,你报纸拿反了。”
顾方西闻言回过神,定定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报纸。
“你想问谁,孩子,你真正想问的是,迟欢,她还好吗,对吗?”平淡的戳破,康蓉揉了揉他的发,眼神温软了下来,声音沉得低哑。
顾方西嘴角一侧微扬,深沉晦暗,面容沉静内敛,眼角的眼线依旧是冷雅狭长,却少了几分戾气与魅惑,变得很静,很沉。
“我能反悔吗?”他收起报纸,失笑,低低看向窗外,语气很轻,甚至不像是问别人,而是问自己。
“飞机已经起飞了,而且,方西,你自己很明白,除了离开你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否则在刚刚安检的时候你就可以反悔。但是,反悔然后呢,一条人命,即使是司徒出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恐怕来不及去医院看她,你就已经在牢里了,司徒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要是下一秒她走了,而你还在国内,你想想,法兰克那时要对付你,要你死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像那些通缉犯一样,我潜逃了。”低沉发笑,声音沙哑,他自嘲的勾起唇,薄唇有些干涩。
追诉期十五年以上。笑着,蹙眉,他摸了摸脸,额头上隐隐作疼,低头揉着太阳穴,手都有些略略虚软。
十五年,此刻,只是一个数字,而人过着的却是一天天真实的日子。
害怕,多害怕,而且那种害怕他很清楚,是会与日俱增,是随着数不清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的可怕。
“你有什么心愿吗,方西。”
不知坐了多久,康蓉忽然出声,给休憩凝神的他,盖上被子,轻轻的问。
对上康蓉的眼,瞬间眼底有些发白发暗,然后他恍惚的瞧见她鬓发泛着灰光,有几缕已近白发,眉目间是岁月的褶皱,手有些枯燥,下意识的摸上,他能感觉到温暖,但是那种温暖已然不若年轻时热烈,而是渐渐早已流失了一半,就像每一个走到最后的生命。
对着这个母亲一样的存在,顾方西转了转身,眼窝发青,密黑修长的睫毛在眼眸处颤了颤,深深的闭上眼睛,在康蓉以为他快睡着的时候,他口齿不清,含糊嘶哑的呢喃出声:
“人不知道能活多久,能赖着同一个地方多久,所以,如果我死了,永远不要告诉她。如果她问你,告诉她,我过得很好。”
不,也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问,有时候,她执拗得紧,也许她会和以前一样让一切关于他的事情都离她远远的,包括人,事,物。
心房猛地收缩,然后缓缓的在那儿颤颤巍巍,扰得他头疼欲裂。
“为什么不让她等你,也许她可以接受等你,或者跟你一起逃走。”
艰难的说完话,连康蓉都觉得太疯狂了。
但她分明能感觉到,顾方西是不愿意迟欢等自己的,四年让她等了,无止尽没有尽头的日子,他如何能让她等她,等十五年以上,甚至更久,或者把她从所有人眼里偷走?
他不知道此刻她有没有醒,他也不知道这一趟回去巴黎他能不能给她好的生活,甚至他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愿意跟他重来。
刚开始听闻她醒了,他满脑子都是冲动,即使是听一句是真的骗你也无妨。
可是,发生这一切,所有的情绪都渐渐冷却,他才发现,他有多害怕听见她说,她不愿意。
“我总想着,只要她不嫁人,她总会是我的妻子,不管在哪里,我自己,记得就好了。”
睨着他的脊梁,僵硬,发颤,康蓉忍下鼻酸,轻柔的再问:“如果,有一天是她比你先死呢?”
他浅浅的笑,眉眼都弯起来,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他在飞机上最后的一句话是:“那么,永远别告诉我,或者骗我一辈子。”
“暖暖呢?”
第二天平静如常,迟欢喝着温水,凝着眼神,可以动都不动,嘴唇轻扯轻吻着。
连瑾闻言,叹了口气,皱起眉头:“死了,失踪好多天了,最后我们上她公寓去找,然后去了公安局才知道的,听说是还在查,死因不明,但是已经被安置葬在了城西的公墓里。”
怔愣了几秒钟,然后眼眸一动,狠狠呛了几声,迟欢恍惚的想起苏暖暖在她离开时的表情,懵懂,失神,忧郁,欲言又止……太阳穴猛烈的跳动,就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可是,这一刻她听见消息竟不是惊讶,仿若潜意识里一直停留的身影最后真的是成了沉睡的雕塑。
“应该,是自杀吧。”天花板的灯光大亮,惹得人炫目头晕,吸一口气,温水在喉咙里变凉,缓缓的仰头靠在枕头上,她咬着唇,深深的闭上眼睛。
“你怎么猜是自杀?”
连瑾惊讶的出声,偏着头好奇的反问。
“她是个孩子,孩子最会做的事情,是义无反顾的走,然后让大人替她收拾烂摊子,自杀是最快乐的游戏,通常也只有孩子才有勇气去玩。”
淡淡的,迟欢眼角略略酸涩,想起那个抱着她对她说“是他对不起我,是他,我要他一辈子都记得,是他对不起我”的人,话落了,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猜的是对,还是不对,或许对与不对她都不知道,其实与那个人有关。
半晌,她才恍惚的觉得有些不对劲,抬起头,迟欢轻轻的问:“那么快就冬天了吗,医院开了暖气。”
“恩,今年的冬天来得好像早了点……”
是早了点。
窗户外面的树枝是孤零零光秃秃的了,林立在那儿就像失了什么似的孤寂。
兜兜转转那么一回,又什么都回到了原点。
没有苏暖暖,没有法兰克,没有巴黎,没有顾方西,没有West Gu,什么都没有,回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这一别,此去经年。
谁会记得,曾经有一对夫妻傻傻的允诺彼此要重新来过,去维也纳,种种花草,在莱茵河畔散散步,然后要有很多孩子,重新开始……
没有人记得,只有那些年华,那些午夜梦回的时候,记得那是怎生满目疮痍背后的一点点彩色温暖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