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柳氏携了陈家众女儿在顾家宴饮完毕。才回到春芜馆,换了衣裳,摘了头面正要歇下,却听门外传来晴翠意外的声音:“五小姐,不是刚回来的么。您就这么匆匆来见夫人,可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之事?”
陈五可苍白着一张小脸,面有泪痕。头一次反常地没有回答晴翠的话,而是一进门来就扑通跪倒在柳氏面前,双目含泪,声音颤颤,痛心疾道地说:“母亲救我,母亲救我。孩儿今日在畅春园行为不检,给母亲惹下滔天大祸,还请母亲责罚。”
柳氏大惊失色,上前欲扶五可:“五可我儿,这却是发生什么大事,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快起来与母亲说话。”可是陈五可终是长跪不起,直到柳氏听她说完了那段匪夷所思的故事。
柳氏从开始听到云二公子路拦惊马救五可便头皮发麻,到听到请旨赐婚时已经完全被惊呆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嘴唇翕动了半天,柳氏才颤着手捧住五可梨花带雨的小脸儿喃喃地道:“五可儿,我可怜的孩子。这急中生智救人固然没错,可你也不能以身涉险啊。你差点儿把自己的小命都搭了进去,你可知道,幸好那太子精明。若他是个昏庸之人,有可能不放过咱们整个家族;若他是个好色之徒,只怕你与那顾深雪都要入那太子府伴他左右。他为何要死气白赖地给你和云二郎赐婚,他就是在气你为救云二郎跟他撒下弥天大谎。一个有道之人不会为一个救人的谎言伤人性命。但也决不会饶过这个撒谎之人,所以,你被太子摆了一道,他就是当着顾深雪的面让你与云二那般表现。这样,即断了深雪的念想,又绝了云二郎的后路。又让你与云二公子处在了这不尴不尬的境地,他心间就怒气全消了。这位太子殿下,出得好计。”
五可听闻柳氏之言,这才如梦初醒:“娘亲,可儿愚钝,惹下这滔天大祸,明日圣旨一下,天怒人怨,可儿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红喜姨和云三哥,不如您给孩儿准备三尺白绫,孩儿到郊外找棵歪脖树,吊死便了。也省得母亲因为女儿面上无光。”
柳氏担心五可真想不开,做了傻事,忙叫晴翠唤来顾妈妈,极其慎重地叮嘱道:“顾妈妈,你即刻带可儿回她的秋爽斋去,今天晚上你们要不错眼珠地给我看好五姑娘,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决不放过你们。”
然后又轻抚将脸埋入肩膀里的五可道:“可儿莫急,你原是一番好心。你红喜姨不会太为难于你。来人哪,备轿,我要夜探云府。”
虽然已至掌灯时分,柳氏夫人思及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赶在圣旨下来之前让柳氏知道,于是心急火燎地在夜半时分叩开了云家的大门。
云千里与罗氏也方才睡下,闻听柳氏夫人夜半来叩门,定是有重大之事。忙穿戴整齐到中堂叙话。听闻柳夫人一字一句重复五可之话,云千里先是冷汗直冒,后不尽堕脚大骂道:“云程逆子,竟敢与未来太子妃私相受授,却又被太子抓个正着。真是荒堂啊,荒堂,来人哪,且给我找了那逆子来,我要将他乱棍打死,免得日后做出欺君弑父的事来。”
罗氏落泪道:“老爷,此事关系云府家声,您就莫再张扬了。莫要辜负了小可儿一番苦心,若不是这孩子急中生智,那太子哪里能放过程儿?既然他请皇上赐婚与他二人,就一定是已放过了程儿。咱们只当不晓得此事,明日接了旨意给分别程儿,峥儿准备娶亲便了。只是可怜我那峥儿,自从得知与五可订亲后,日夜期盼着可儿及笄,好早早娶了过门,谁想天有不测风云,早知如此,当日就是豁出脸去,抢也要把小可儿抢过府来,然后再给你柳姐姐赔罪。”柳氏也赔着落泪道:“我那小可儿从小至今,哪里受过这般委屈,我今日此来,言明此事,就是为了与你们两夫妇说明白,我儿非那朝三暮四之人,若是可儿日后嫁过来,因此事受了半分委屈,或有那饶舌这人,拿了此项说事,我定不会善罢甘休,定要与我儿讨个公道。”
罗氏,云千里夫妇齐声道:“柳姐姐,可儿乃是我们云家的救命恩人,若我二人让她受半点委屈,你只拿我们开刀便了。”柳氏听二人如此说,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只留下云罗夫妇对望长叹。罗氏道:“老爷,这柳姐姐却是聪明之人,已猜到将来可儿嫁过来定是难做人。所以才来先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咱们两个既然知道整个事件的来龙云脉,便不会错待她。只是这其余人等却如何是好,特别是峥儿,月儿,该如何向他们交待?”
“不如明日他们来问安时一并说与他们算了。”云千里不耐烦道。
“不可,太子爷在此处息事宁人,不过是不想让此事传扬给更多人知道。再说那峥儿是个痴情种子,他若是得知五可并非真对程儿钟情,定会拼了命去也要求皇上收回成命,这不是更加的乱上加乱。我看不如也直接将那安将军的女儿娶过来,新婚燕尔,或许他对可儿的一片相思就淡了,也说不定。”
“好好好,一切就由夫人你看着办吧。”
* * *
第二日午后,五可所居秋爽斋内今日颇不安宁。先有云紫月,后有安玖来见,陈五可却推说在午休睡,所来之人,一概婉拒不见。
不想黄昏时分,云紫月又气势汹汹地闯进来质问她,为何昨日去了趟畅春园回来,这姻缘簿上的云三哥就变成了云二郎。既然与云二郎先相识,却为何又要招惹云三哥?
陈五可一改往昔笑语盈盈模样,尽管今日云紫月用尽百般语言来中伤,折辱她,她依然拿了绣屏,沉静地坐在那里,一针一线地绣着荷包。针脚颇稳,不见一丝慌乱。
她越是这样,云紫月越气得浑身发抖。五可慢条丝理地吩咐春纤道:“春纤,还不送紫月小姐出去。莫要让她气炸了肺,我向那未来婆婆却无法交差。”
云紫月没想到她此时还能如此厚脸皮,旁若无人地提到娘亲,不禁指着五可哆哆逼人道:“陈五可,你还有脸唤我娘做婆婆。若不是皇命不可违,父亲早令二哥即刻写先写下休书,你前脚刚进门,后脚便将你扫地出门,你还有何脸面入我云家?想不到你是这样两面三刀之人,我云紫月以前瞎了眼,怎么交了你这样的朋友。从此,咱们即是陌路,从此相见不相闻。”然后在春纤的推搡下,忿然而去。
“小姐,画眉知道,你不是紫月小姐所说的那种人,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可是小姐你为何不说出自己的委屈,以致紫月小姐那般中伤于你。”画眉替自家小姐报不平。
五可停下手中的针线,长舒了口气叹道:“画眉,有你和春纤了解我就好,我不说,自有我不说的理由。凡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待日后真相大白,这紫月小姐,一定会为今日之事不好意思。什么从此陌路,相见不相闻的,我看这紫月小姐今天是被气糊涂了,过不了几****便是她的二嫂子,哪有姑嫂遇上,冷冰冰的不说话的!”
春纤画眉见五可小小年纪,虽受这般侮辱,却依旧从容如故,举止形容间不失大家风度,不由得暗暗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