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一世心愿已了，师兄已经走了。章祀想着，心里顿感安慰。此时此地，只有何久明与高雅兰，已没了玄龙子与梅裳。那传说中千世孽缘的魔咒终究还是破了，爱便是爱，不是因果。
章祀惆怅地看着彼此深情对望着的两个人，已知在他们的眼中早就没了自己的存在，自己在师兄玄龙子的魂魄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被遗忘了。他苦笑着最后看了一眼何久明与高雅兰，转身飘然离去。
长长的街道，章祀的使命已经完成，人群熙攘，每个人都在过着自己的生活。站在人流中，看着一个又一个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的行人，章祀突然从心底里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孤独。何去何从？无论哪个世界，哪个朝代，人都面临着这个彷徨的抉择。
“章祀哥哥。”就在章祀站在人群中低头沉思的时候，突然前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他抬起头向前看去，只见不远处，史丽丽正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
“丽丽。”章祀笑了，不自觉地张开了双臂。史丽丽哭泣着向他奔跑过来，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你没事就好！”章祀轻轻地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高兴地说道。“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史丽丽听罢，哽咽地说道：“你走后不久，那个土匪头子便释放了我，他告诉我，他要去鹤城解救高雅兰。然后便给了我一匹马，让我好自为之，我担心你，所以便骑着马急忙赶了回来。”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章祀微笑着说道。之后，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地告诉了史丽丽，史丽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九命狐狸就是雅兰朝思暮想的情人啊！没想到，他们的爱情之路如此曲折，经历了几百年，终于在一起了。”
“还有那个红莲道人，也是一个可怜人。”史丽丽幽幽地补充道。
“是啊，爱并长相思守，对于有些人而言，实在太难了！”章祀叹息地说道。“师兄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结局，所以安心地离开了。”
“那我们呢？”史丽丽眼神儿中带着期冀地问道。“章祀哥哥，你喜欢我吗？”
“喜欢。”章祀看着史丽丽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情地答道。“有了你，我的世界从此才不会充满孤独。丽丽，我爱你，我们永远也不要分开。”说完，章祀紧紧地将史丽丽搂在了怀里。史丽丽听罢，蜷缩在章祀的怀里，甜蜜地笑了。
夜里，老子像以往一样，再次出现在章祀的梦里。远远地，骑在青牛背上的他，看到章祀静静地伫立在云端等着他。没有了往常的嬉皮笑脸，也没有了满腔的埋怨，章祀只是出神地望着一个方向，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小子！你的任务完成了，该做好回去的准备了。”老子走了过来，笑着对他说道。
“老圣人，我不想回去了。”章祀惨淡地一笑，轻声说道。
“为什么？你的任务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没有完成，怎么能够半途而废呢！”老子听罢，吃惊地说道。
“不瞒您说，这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以前的我，的确有些没心没肺，玩世不恭。但是自从接了生死簿的任务之后，我感悟到了很多道理。纵使活上千年又如何？回到那个物质发达的现代又如何？如果整个世界是孤独的，那么一切看似重要的东西，就都没了意义。而我，今天在这里，终于了解了自己内心的孤独，更找到了那个可以让我不再孤独下去的人。我不想再回去了，我要和她在一起。”
老子听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看着你，突然想起了昔日那对生活在我庭院里的莲花，他们的分开固然是人为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命运使然。白莲悟道成仙，红莲困于因果，都说道法自然，其实这天地间冥冥中最不可抗拒的只是命运而已。”
“就像你眼前的这个时代，看似无比真实，其实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既然是梦，就会有梦醒的一天，我亦无法控制。等到你梦醒的那一天，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会回到你原来的世界中去。这就是命运！我可以提前带你回去，你也可以等到梦醒时再回去，没有人知道哪一天才是最后的期限。无论是人，还是仙魔，甚至这世上的任何生灵，最终都逃脱不了的只有命运。”
“我想试试。”章祀平静地对老子说道。
老子认真地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章祀，不自觉地笑了。“好吧，既然你想试试，那就试试吧！咱们两个人都试试。”说完，老子骑上青牛，唱着小曲儿，飘然离去了。身后只留下章祀一个人，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微笑。
一年后，何久明与高雅兰，章祀与史丽丽相继结婚，民国也同时走向了军阀混战的时代。结婚那天夜里，章祀回到新房，挑开史丽丽头上的红盖头，脸上充满了喜悦的笑容。两个人躺在床上，细声细语地聊着夫妻间的情话，聊着聊着，章祀突然语气郑重地说道：“丽丽，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史丽丽蜷缩在章祀的怀里，吐气如兰地轻声问道。
“那是一个与一本叫做生死簿的书有关的故事……”章祀一字一句地讲着，史丽丽静静地听着，时而惊讶，时而叹息，时而又有些不知所措。终于故事讲完了，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丽丽，故事里的那个人就是我。”终于章祀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惆怅地说道。
“章祀哥哥，你说的这个故事是真的吗？”史丽丽听罢，神情一暗，幽幽地问道。
“是真的。而你就是苏红袖的转世之人，只不过，经过了几百年的轮回，那些记忆你已经忘记了。”
“我才不管什么苏红袖，我只是你的史丽丽，你也永远都是我的章祀哥哥。”史丽丽更加用力地搂紧了章祀，生怕他会突然溜走似的。
“我知道。”章祀轻轻地在她的耳边说道。不知不觉间，一串泪珠儿从他的眼角悄然落下，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伤心，伤心得心都要碎了。章祀没有告诉史丽丽，最后老子与他会面时两个人说过的那些话。他怕她因此担心，因此不快乐，那是他最不愿见到的。
一周之后的一个清晨，当史丽丽从床榻上醒来时，却不见了章祀的身影。她找遍了整个史府，找遍了整个鹤城，始终也没有找到自己的丈夫。她唯一找到的，是一封静静地躺在房间书桌抽屉里的信，信中如此写道：
亲爱的丽丽，当你发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你。我早已知道，这件事终究是无法避免的，那就是不知何时我就会在睡梦中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请你原谅我没有将此事事先告诉你，我只是怕你因此会失去那些时常挂在你脸上的灿烂笑容。我爱你！爱你如此之深。如果一切都是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放弃一切，只愿陪在你的身边，与你白头到老。可是命运让我无从选择，终究有一天，我会不由自主地离开这里，离开我深爱的你。一想到那一天，我就仿佛有千言万语想对你说，可是临到最后，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最后，我只想你答应我一件事，忘记我，好好活下去！临别泣笔，已无语凝噎。
史丽丽看罢，手捧着那封信，径自站立不住，不禁泪如泉涌。
章祀醒来时，母亲尚在准备早饭，在她看来，这只是十分平常的一天。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黎明前的那个夜里，自己的儿子究竟经历了什么。唯一令她感到惊讶的是，章祀从来没有这么早便起床了。她发现儿子醒来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泪水簌簌地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从未停歇。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这下子可把章祀的母亲李芬吓坏了，她还以为儿子突然得了什么疾病，急忙找来救护车把章祀送到了医院。数周之后，章祀终于渐渐恢复了正常，出院了。只是，从此之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少言寡语，时常一个人怔怔地看着天空，静静地发呆。
一个月后，章祀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的那端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先是确认了章祀的身份，然后突然问道：“不知您是否认识一个叫史丽丽的人？”
章祀听罢，心头不禁一颤，轻声说道：“认识。”听罢，电话的那头静默了好久，那女人颤声再次问道：“敢问，您和她是什么关系？”
章祀沉默了，许久，他才叹息地答道：“她是我的妻子。”此言一出，电话的那头突然啊地一声，发出一声惊呼，便掉了线。
三天后，章祀家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孩，来人二十岁出头，容貌俊秀，温婉大方。章祀的母亲以为是章祀新交的女朋友，急忙热情地将那女孩请进了屋里。正在房间里呆坐的章祀，也被母亲叫了出来。
“您就是章祀？”女孩看着面前这个相貌平平，形容憔悴的小伙子，疑惑地问道。
“是，我就是章祀，你是哪位？”章祀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是……”女孩表情尴尬地支吾着说道：“这是我在清理祖屋时，找到的一张外曾祖母的照片，照片的背后有您的姓名与住址，所以我就贸然找来了。对了！之前也是我给您打的电话。我还以为过去了近一个世纪，这个住址应该早已不存在了，没想到，您竟然真的住在这里，实在是太神奇了！”
听罢，章祀满脸狐疑地看了看那女孩，只见她一脸的兴奋，看起来不像在说谎。于是他接过了那张发黄的老照片，只见照片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穿着一身蓝色的旗袍，正站在池塘边淡淡地微笑。
章祀的手突然一抖，整个人差一点瘫坐在地上，早已流干的眼泪又在不知不觉中出现在他的脸颊之上。照片中的那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史丽丽。“她……她是你的外曾祖母？”好半天，章祀终于颤声对女孩问道。
“是的，她就是我的外曾祖母，鹤城有名的大家闺秀。”女孩认真且自豪地答道。
“大家闺秀？”章祀的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这四个字，在满眼的泪光中不禁露出一丝怅惘的微笑。丽丽，你知道吗？你的后人说你这个赫赫有名的女土匪为大家闺秀呢！
“丽丽……你的外曾祖母，一辈子活得好吗？”章祀踌躇地小声问道。
“哦，听我的外祖母说，外曾祖母她在外曾祖父失踪后，一生未再嫁，独自抚养我的外祖母长大，一直到八十岁时才去世。据说，在她老人家弥留之际，嘴里叫着的仍是我外曾祖父的名字。想来，他们应该曾是无比相爱的一对。”那女孩口齿伶俐地答道。“只是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您这么年轻，看起来和我的年纪差不多，应该不会是我的外曾祖父吧？可是，为什么您会在电话里说，我的外曾祖母是您的妻子呢？”
“我……”看着面前这个容貌清秀的女孩，从面部的细节间，章祀似乎还可以找到一丝自己和史丽丽当年的影子。她原来就是我的后代啊！他心里慨叹道。只是对于她的疑问，他却永远也无法告诉她最真实的答案了。
最终，章祀编造了一番谎言，送走了依旧满心疑惑的女孩。夜里，他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老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将它放进了自己床头的镜框之中。如果苏红袖当初许下的是千生万世，那么以后彼此之间还会有相见的一天吧！但愿，再次见面时，对方依旧是那个彼此深爱着的自己。想着，章祀倒在床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爱不是因果，但相爱的人却无法摆脱各自的命运。这或许，就是人类本身最大的悲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