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晨,太阳还没有完全苏醒,报时的鼓声还没有擂响,昌黎县城静悄悄的。一切都在沉睡中,包括狗。这个时候无疑是生命最困倦的时刻,而正在县衙后堂酣睡的江县令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江县令是汉人,四十几岁的年纪,相貌中等,说不上英俊,也谈不上丑陋,因为保养有道,面色依然很好,躺在床上的身材也不臃肿。
听到了沉重的敲门声,江县令推开腻乎在一起的小妾,披衣起床开了门,看到了县衙书办孔令志。
江县令折腾了一夜,身体匮乏,这么早就被打断了春梦,心里不耐烦,没有好气的问道:“大清早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县尊大人,胡大水和刘兰东等二名匪盗昨夜被人劫走了。”孔令志面色惊慌的说道。
孔令志也是在幽州不多见的汉人,是一个留着狡猾的八字胡,面容猥琐,身材矮胖的中年汉子。
听到了这样的消息,江县令的困倦顿时没了,惊讶的问道:“本县不是命令安排双岗值夜,还布设暗哨了吗?难道,你没有传到本县的命令?”
“大人,小人冤枉。”孔令志一叠声的说道:“大人的命令,小人一时也不敢耽搁,马上传令陈班头安排照办。陈班头不敢怠慢,立刻布置了双岗,还在县衙墙外部署了一个暗哨。陈班头怕有闪失,亲自坐镇县衙耳房,衙役们一个时辰一换岗,两个时辰就他就亲自查岗一次。”
“何时发现匪盗跑了?”江县令听着汇报,心情烦躁,在地上踱了几步,想了想疑问道。
“应该是寅时。”孔令志说道:“卯时换岗的衙役到了外面,发现两个衙役被捆作一团。那个暗哨也被打昏了,伤得很重,现在还没有醒,县衙的医官正在救治。”
寅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人最困倦的时刻,甚至狗都能睡死。劫匪的时机掌握得好,一定是一个老手,看来,自己遇到对手了,江县令默默地想。
江县令扎上了袍服的衣带,穿上了放在门口的官靴,喝了一口残茶漱了漱口,然后对着孔令志说道:“随着本县到现场勘察,看看有什么情况。”
孔令志恭敬的答应了一声,随着江县令向县衙外赶去。
内堂距离县衙外门不远,不大的功夫,江县令和孔令志就来到县衙正门外的不远处,那里就是示众的地方。
昌黎县城建在山坡上,城内高低不平,这里是县衙外最高的地方。因此,江县令没有按照规矩在县衙正门将囚犯示众,而是选择在这里,本意就是取“高屋建瓴”的意思,以威吓城内不安分的百姓。谁想到,这一次没吓到别人,自己的脸却丢得不小。
看到江县令到了,十几个面色沮丧的衙役赶紧让开路。
江县令走上了高坡,看到十几根木桩矗立在清晨刚刚升起的阳光下,两个木枷和两根割断了的绳索散落在地上。
“陈班头,昨夜寅时值更的衙役是谁?”江县令脸色铁青着,冷冷的问道。
衙役中的一个年龄略长,一脸黑斑,身材矮壮的汉子喊道:“胡老四、刘老七,县尊大人喊你们说话,听到没有?”
两个青年汉子应声而出,跪倒在地,口称:“见过大人。”
“说说吧,昨天是怎么回事儿。”江县令冷冷的说道:“这里一面背墙,三面空地,又打着火把,在这样的环境下,绝无可能遭到暗算,你们是怎么被人家打昏的?”
“大人,小人昨夜接班以后,正在执勤,时辰刚刚过半,忽然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跑来,后面还有一个男人在追。胡老四以为是流氓调戏妇女,拔刀就拦住那个男人,没想到,那个女人冲到近前,手中忽然多出一物,小人还没看清,就被打翻在地。”刘老七嘴上没毛,口齿很是利落,一口气就说明了大概。
江县令听明白了,于是不再继续问,对着陈班头说道:“暗哨伤情如何,醒了没有?”
“小人刚刚去看过暗哨,已经死了,奇怪的是,身上竟然没有伤痕。仵作验了尸,发现暗哨太阳穴的软骨破碎,皮肤只是红肿,却没有鲜血流出。”陈班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全身无伤,只有太阳穴的骨头碎了,这是什么兵器能做到的?”江县令疑惑的问到。
“回大人。”陈班头插言说道:“能击碎一小块骨头,而没有外伤的,唯有弹弓能够做到。小人这么猜测,仵作也是这么认为的。”
江县令“嗯”了一声,随即,将目光对准了一直不敢抬头,跪伏在地的胡老四,冷冷的问道:“胡老四,你告诉本县,你又是如何被打倒的?”
胡老四的年龄不大,不足二十的年龄,典型的市井无赖出身,没见过大世面,听到了江县令的问话,吓得汗水直流,磕磕巴巴的回答道:“县尊大人,小人胡老四,当时看到壮汉追赶妇女,以为……以为……”
“以为是流氓,因此你就来个英雄救美,当一次大英雄是吧?”江县令压抑着愤怒,冷冷的说道。
“嘿,您老人家说对了,那个小娘还真他娘的漂亮。”胡老四没听出江县令的挖苦,听到了美女两个字,脑洞大开,顿时嘴巴一下子变得顺溜起来。
胡老四胡说八道,江县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陈班头气得几乎要疯了,狠狠一脚踢在胡老四的屁股上。
这一记无影脚来得突然,胡老四的背后又没长眼睛,根本没有防备,叽里咕噜翻了几个跟头,弄得满脸鲜血。
胡老四吃了哑巴亏,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又摆好姿势重新跪倒在地。
“你说说,对方是什么样子,你是怎么被打昏的。”江县令瞄了一眼胡老四,冷冷的说道。
“是,县尊大人。”挨了揍,长了记性,胡老四不敢胡说八道了,老老实实的回答道:“那个人身高八尺有余,身体壮健,小人刚拔出刀,就见那人手中飞出绳套,套住了小人的脖子。小人被勒的直翻白眼,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听陈班头说,小人和刘老七都被捆在木桩上。”
江县令点了点头,随即,又将目光对准了刘老七,问道:“刘老七,那个女人多大的年纪,身高多少,胖瘦如何,相貌怎样?”
“是,县尊大人。”刘老七很快的回答道:“那个女人是汉家女,皮肤白嫩,相貌漂亮,看不出年龄,应该是已婚妇人,身高约有六尺余。不过,小人很奇怪哦,这个女人身上有一股酱肉的味道。”
“哦,酱肉的味道!”美女怎么和酱肉扯到一块儿了!江县令非常的疑惑,默默的念叨着。
“对了,县尊大人。”刘老七打断了江县令的思绪,说道:“小人想起来了,那个女人的手中物件,应该是一根擀面杖。”
一个娘们儿,一根擀面杖,就将这个身高七尺多的汉子撂倒,这都是什么货色!段王的俸禄都喂狗了!江县令面色愠怒,回过头恨恨的看了一眼陈班头。
陈班头一直在瞄着县令的颜色,看到江县令阴毒的眼光,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顾忌回家要挨老婆揍,估计都要吓尿了。
江县令忽然脑洞大开,对陈班头说道:“赶紧查一下城内的食肆,有没有漂亮的店主娘,有就给本县抓来。”
“瞧小人的记性,都长在狗身上了!”陈班头马上说道:“成记胡饼店的成雪怡小娘异常的漂亮,不会是她吧?”
“成雪怡小娘谁不认识!”刘老七当即反驳道。
“你知道个屁!”陈班头狠狠踹了刘老七一脚,骂道:“成雪怡的娘许氏在后面掌厨,轻易不见人。”
“是啊!”一个衙役说道:“许氏小人见过,年轻漂亮,身高也差不多。据说,他有个兄弟在城外的马苑,身高八尺,体格健壮,骑术非常了得,使得一手好套马杆,不管多暴烈的马也逃不出他的套马杆。”
这厮用套马的手法套住了衙役,一切都合牙了!江县令马上就得出了结论,对着陈班头命令道:“陈班头,立刻带着人去成记胡饼店,将许氏和她的女儿抓来。”
陈班头答应了一声,对着呆立不动的衙役们喊道:“都傻了,抄家伙跟我走。”
衙役们轰然答应了一声,随着陈班头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恰在此刻,一个守城的白人士兵跑了过来,对着书办孔令志嘀咕了几声。
孔令志脸色大变,对着江县令说道:“县尊大人,兵丁报告,在西城拐角处发现了垂吊的绳索。”
匪盗竟然能在守城官兵的眼皮子底下爬上城墙,又从容的绑好绳索溜之大吉!江县令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剁了几个玩忽职守的兵士。但他没有办法,段王用汉人治理天下,却信不过汉官,兵权都掌握在鲜卑人段氏宗亲的手中。
江县令叹了一口气,对书办孔令志说道:“走吧,你随着我去禇家大宅看看,看看那个叫刘玉洲的小子在不在。”
禇家大宅距离县衙很近,不大的功夫,江县令和孔令志就来到了禇家大宅。
孔令志拍打着门上的铜环,铜环敲打着门上的铜钉,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随着声音的炸响,大门旁的角门打开了,一个仆人从门里露出了头。
看到一身官服的江县令,禇家的仆人大惊失色,赶快缩回头去,打开了大门。
仆人跪地施礼,说道:“不知县尊大人到来,小人迎接来迟,望大人恕罪。”
禇家到底是大宅,仆人都懂得礼数!江县令愉快地想,于是挥了挥手,说道:“本县闲来无事,拜访你家刘管家,有几句闲话,不知刘管家在也不在?”
“回县尊大人,刘管家今日辰时就带着车队返回了褚家庄,现在已经出城远了。如县尊有急事,小人立刻骑马去追,一个时辰就能追上。”仆人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江县令看了看天,现在已经是巳时,快到日中了。辰时出发,刘横的车队再慢,也要走出了二、三十里,可谓追之不及,因此说了一句“算了”,然后回转身走了。
这时,陈班头匆匆赶了过来,或许是走得太急,脸上汗水直淌。江县令冷眼一看,就知道事情不顺利,肯定出了差头。
果然,陈班头单膝跪地,说道:“报县尊大人,小人带人到了成记胡饼店,胡饼店没有营业,门前只有一把大锁。小人砸开了门,内堂空无一人,许氏母女已经逃了。因此,小人特来报告,请县尊大人定夺。”
江县令沉吟片刻,面色起伏不定,想了想,终于说道:“陈班头,挑选二十名衙役,要机灵一点的,明日一早出发,随我到褚家庄公干。”
陈班头答应了一声,爬起来就走,心里嘀咕着,就这么几头烂蒜,能应付着用就不错了,还挑机灵的,这不是为难老子么!
孔令志小心翼翼的说道:“县尊大人,您要到褚家庄抓人,是不是和守城的大将段兰说一声,让他派出一队兵马帮忙。小人担心,褚家庄人多势众,褚家主交游广阔,手下的能人很多,衙役们应付不了。”
“不用,本县深知褚公的为人。现在世道厉害,褚公避祸中原,来此安身,不会为了一个犯了大罪的管家的侄子大动干戈,而失去安身立命之所。抓一个人,衙役够用了。”江县令淡淡的说道。
尽管江县令说得很有把握,孔令志还是觉得有些不托底,但江县令如此说,他也不敢固执己见。
忽然,江县令想起了什么,对孔令志说道:“你去找大将军段兰,请他派出百名军士,到城外的马苑拿人。你也跟着去,只要是姓许,身高八尺的汉子,一律拿来。说不定,许氏母女也在那里。”
“好,小人这就去。”孔令志很快的回答道:“不过,段兰是段王的弟弟,他要说不干怎么办?”
“本县找到了匪盗,抓人就是他的事,如果他不去,段王就不用找本县麻烦了。”江县令淡淡的说了一句:“何况,匪盗翻越城墙跑了,这是他的责任,抓不到人,他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