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边的远山如雾浓了夜色,怡然趴在农家的窗口,耳边满是风吹过稻田的沙沙声。
隔壁君未澜和老汉谈笑着走出屋子,走进稻田,她看见他远远的往这儿看来一眼,便扭回头去专注的听老汉说着什么。
老汉越说越凝重,不时弯身拨开还青色的麦苗给他,叶子被啃食的不成样子,君未澜脸上流露出担忧的神情,安抚的拍拍老汉的肩膀,寥寥几句又把老汉淳朴的脸说出了笑容。
连怡然也跟着笑起来,这就是她的夫君,几个时辰之前,她还在追问他,“你到底要带我见谁?”
而他飞身上马,向她伸手,“你只要相信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她直到马儿飞驰出城才忽然意识到,“我们要出远门啊,都还没有收拾东西。”
“快意人生,还不是说走就走吗?”君未澜笑,倒真有几分像个真正的游侠儿。
而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远远的看着他。虽不知他每天在做的究竟什么,可却知道能与他在一起,是一件美好的事。
第二天一早,他们已出现在了仓城的街头。
天边刚泛出鱼肚白,周围行人匆匆,都是赶早挑东西进城贩卖的乡间人。宽敞繁华的大街上只看见一家铺子门口有人在忙活,那是——李家绣坊。
对于这间几乎改变她命运的店铺,怡然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看见了他们在做的事情,好奇的问君未澜,“一大清早,他们怎么在拆招牌?”
君二少道,“因为虫灾严重,安逸候府取消了大部分的采买。”
见怡然还没有完全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他又补充,“取消的东西里包括绣缎,因此李家今年没资格再摆‘贡绣世家’的招牌。”
怡然惊愕的张张嘴,“这好像有点严厉过头了啊。”
君未澜低咳一声,“有吗?”
“有啊!”她很认真的点头,“只是今年一年不采买了,就让人摘招牌,这样好没面子。”
“傻瓜,你怎么真相信。”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怡然不禁瞪眼,真是死性不改,到哪里都喜欢耍人。
君未澜凑过去,轻声问,“你生气了啊?”
从他口中吹出的气就在耳边,怡然似乎身体一僵,干脆侧过身去,再不理他。君未澜却抬起手,把她的人板回来,紧搂进怀里。
怡然被这突然的亲昵吓的一动不动,低着头也不敢看他的眼睛,露在外面的耳朵烧的通红。
“这是大街上。”她声音闷闷的,推了他一下。
君未澜却没放手,大街上日渐人多,她听见他胸腔里蓬勃的跳动。他沉默着,莫名的,她感觉到了沉重,和一种不知将来要发生什么的恐惧。
然而在下一瞬,他已经放开了她,道,“今天要开开心心的,谁再生气谁是小狗。”
心底的阴霾因他飞扬的眉宇瞬间消失,怡然想笑,张嘴出口的却是小声抗议,“都是你,我都要饿死了。”
她拉着他就往街边小巷里新开张的点心摊走去,什么李家绣房,什么换招牌,再不要管了,再不要因为这些不相干的事与他生气。
香喷喷的酥饼,热烘烘的豆浆,一顿早饭之后,街上已完全热闹起来。怡然不断拿眼睛扫君未澜。
他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道,“那个人要晚上才能去找,要不我们先去看看你弟弟。”
天安!怡然眼睛亮起来,拉着君未澜先去店里挑了一套上好的画笔。买完却不禁忐忑,“会不会太贵了?我真没想到一套笔,不带金,不带银的还这么贵。”
“买给我小舅子的,有什么舍不得钱的,再者这里面不还没空吗?”君未澜戳戳她的钱袋。
怡然嘟喏,“可这些钱是父亲给的生活费啊,用完了,我们接下去的日子怎么过?”
阳光下,她浅粉色的脸庞隐隐生辉,像即将成熟的水蜜桃,嫩的要拧出水来。他抬出手去,指尖触到的时候,怡然刚好转开头去,她的长发像丝绸一样从他指尖绕过。
他想告诉她,接下去她的生活不需要花钱,接下去他们也将分别。
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今天要开开心心的。
不过最开心的事,莫过于爬墙头了。怡然在阮家生活了十六年,爬阮家的高墙还是第一次。
前一刻她还站在后门口,看着高高的院墙跟君未澜说,“如果这里也有一根特别的绳子,我们一拉门就开了,那多好。”
下一刻,她已被君某人飞身一抱,踩着笔直的灰墙,直接跃上了一尺见方刚刚足够立足的墙头。
“这样不是更好吗?”君未澜笑,着实欣赏了一番她从惊讶到惊恐,再到惊喜的表情变换。
可心的小院,破落却永远充满温暖。
天安一身灰布衣坐在门口的地上,他不画画的时候,便经常这样一动不动的坐着。过去怡然和可心都会拿着针线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话。
“我都不记得上次三个人一起晒太阳是什么时候了。”怡然轻叹。
“你真不过去?”
“不过去了,去了不知道还舍不舍得走。”她趴在墙上,眼带温柔的摇头。
君未澜握紧了她有些颤抖的手。
“少爷,吃饭了。”可心端着碗从屋里出来,一面吹稀粥上的热气,一面理了理天安的衣服。
天安乖乖的扭头看向她,可心笑着舀起一勺粥送过去,“小心烫哦。”
天安乖巧的张嘴,一口接一口的吃。
“可心就是比我有办法。”怡然感慨。
君未澜看着她,抬手,擦了下她眼睛的晶莹,倒把怡然弄的有些不好意思。
“你知道吗?我还跟天安发过脾气。”她说,“他不会说话,总是被奶妈饿肚子,我把他抢到屋里,可怎么喂他,他都不张口。我就说了他,他看我的眼睛,就好像在看那个饿他的奶妈。”
那是曾经最苦涩的回忆。
现在她却能微笑着说出口,因为知道身边的这个人是绝对不会笑话她的。
“与我相比,可心就耐心多了。”怡然微笑,“我经常会觉得,也许在天安眼里,他的亲姐姐不是我,而是可心。”
院子里的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吃完,可心扶起天安,温柔的哄他,“天安少爷,我们进去睡午觉吧,今天说个小白兔的故事好不好?”
门帘落下,挡住了这段只有一个人的对话,却挡不住其中的温暖。
怡然闭了闭眼,想象着里面的画面。君未澜没有打扰她,凝望着她平静的脸庞。片刻后,怡然睁开眼,把画笔递过来,“你帮我放在门口吧。”
君未澜点头,手忽然在怡然腰间一拂。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握着钱袋,身影潇洒的翻过墙去。
君未澜将钱袋和画笔一起轻轻的放在可心的门口,回身的时候,只看见在墙另一边的女子,静静的凝望着他。
这一刻,怡然的脸上是最畅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