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六艺书院做先生的都是远近闻名的大师名家,即便如此,开堂授课所讲也多是书本的浅显衍生而已,这对于许多聪慧的学生而言,早已不再足够,是以不少学生在书院保持院籍,不过为了参加科举方便些而已,平时大多不来上课,在家埋头苦读。
课堂里的位置也因此空出了十之三四来。
到堂的学子们沿袭古法,脱鞋盘坐,身前一张矮矮的书案,或读书,或写文,各中沉静。
怡然满心的浮躁,也不禁在进门之际被一扫而空。
可惜第二眼,她就看见了花袅。
花公子衣衫靓丽,还遵循时下的流行在发髻上簪了朵大红花,如此扎眼的打扮,实在是想不看见都难。此刻他正百无聊赖的坐在书案后面玩着竹笔,花千本分的跪在一边,给他磨墨。
见君未澜来了,花袅把笔一甩,兴奋告诉他,“夫子今日抱恙不上课了!”
“你是想说我来的不巧吗?”君未澜笑,择了花袅旁边的位置坐下,怡然也只好跟着跪在旁边,拿出文房四宝来摆放上案,目光再深一些,就触到了不远处临窗而坐的李轶商。
他是不需要怒马鲜衣也能叫人一眼注意到的人物。
“还能不巧吗?”花袅接了君未澜的话头继续,“没记错的话,这是你今年头一次来上课吧。”
君未澜笑笑没理他,扭头问怡然,“知道怎么磨墨吗?”
怡然看向花千,学着他的样子拿起墨锭放到砚台上转了两个圈,没见磨出什么来,才用眼神询问君未澜,哪儿出了问题。
“你没有放水。”君未澜提点。
怡然几不可见的皱眉,她身边没有带水啊。
君未澜已冲旁边喊了句,“花千,把水注给我。”
花千闻声,取了个小瓷瓶转手递给君未澜,同时还不忘满是同情看了怡然一眼:磨墨都不会,这书童的饭是吃不了了。
君未澜倒没什么异样,扭开水注的盖子,倒了些水在砚台中,直接握住怡然的手,慢慢的在砚上打转儿。
花袅的目光在两人的手上顿了顿,便冲君未澜古怪的笑起来。
君未澜没接他的眼神,对怡然道,“轻重和快慢就像现在这样,你要坐的端正些,墨锭也不能倾斜。磨出来的墨是好是坏也会关系到写出来的字。”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听起来认真而温润,怡然的注意力一下都集中到被握的这只手上。
一直到墨汁浓稠适宜,君未澜才停下来,取笔沾了墨递给怡然,“把你会写的字,写给我看。”
怡然接笔思索了一番,才一笔一划的,下笔默她有把握的字。
君未澜只看了前两个,就勾起了嘴角,“你读过《三字经》。”
怡然点头,继续要往下写,却被君未澜再次握住了拿笔的手,“拿笔的姿势不对,‘初’字的笔画也错了顺序。”
“咳咳!”花袅干咳,拉着调子道,“子墨啊,你要教学也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啊,这么大庭广众的……”
又是这种暗示!怡然心怒,下意识的就要睁开君未澜的手来摆脱这种无谓的污蔑。然而只一瞬,她却又平静下来,抬头迎上花袅的目光,“我家公子只是在教我习字,花公子看不懂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分平静,两分锐利,而更多的却是坦然。
连花袅都没想到一介小小书童会敢反驳他。
君未澜赞许的看着怡然,这才想他认识的阮怡然,会捍卫自己不能触犯的底线。
他没有再看花袅的反应,也知道其脸色定不好看,嘴角微勾,“花袅兄怎么还不去抢场子?下午可是要和乙班打球啊。”
书院有两块马球场,甲班一向把东边的那块认作福地,但也因其地面平整,是全书院最难抢的马球场。
花袅神色变了变,随即松开来,“我已经让人去占着了。”
“下午西晒厉害,如果没有抢到,我可是不上场的。”君未澜只握着怡然的手往下略沉,起了‘初’头上的一点。
闲闲的口吻,说的却是威胁的话,连怡然的手都有些不稳,被君未澜五指一紧,纹丝不动的带着手书写了下去。
花袅已感觉到了种无形的压力。
“子墨怎么能不去呢。”他尴尬的搓手,“你不去,我们可能会输啊。”
“所以花袅兄去确认场地吧,多带几个人去,免得压不出气势来。”君未澜拿起纸吹了吹上面的墨迹,递给怡然,“笔顺记住了,就照着这个字练习。”
他没再回头,花袅也觉得呆得没趣,再一想一会如果输给乙班,他打赌的银两都会输光光,便站起来叫了同窗们一起出去占场地。
也不知是响应花袅,还是嫌君未澜教字干扰自己学习,屋子顿时走空了一片学生。
等怡然写好十个‘初’字抬起头,便发现屋里除了她和君未澜,就只有窗边的李轶商了。
而李轶商似乎从来不会被外界影响,自她进屋开始就一直握着书卷,看的极为投入。
君未澜顺着怡然的目光扫了李轶商一眼,“你认识他?”
只这一问,怡然满身冷汗。她是已嫁之身,认识非亲非故的男子是要遭惹非议的。
“不!”怡然否认,声音甚至因为急于撇清而颤抖。
君未澜显然感觉到了她的不同寻常,桃花眼隐隐一眯,却是告诉她,“李掌议可是今年状元的热门人选,往后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什么问题,大可以请教她。”
怡然摇头,不会因为君未澜的同意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我只是要认字,写字而已。”她低声明确了目标,“不会有特别的问题要问谁。”
这个谁,是包含了他吗?君未澜心沉了一下,随即又觉得自个有点儿小气。于是甩开杂念,指着怡然刚才写出来的字,道,“要写的好,唯有勤练而已,照着我给你的书,每天练五百个大字,我会时不时检查的。若学的不好的话……”
他骤然一顿,引得怡然抬头看来。
本只是个故意的吓唬,却因为离的那么近,他看见她眼睛里清晰的人影。
是他,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怡然不知道君未澜要说出什么可怕的责罚,一直吊着心的在等着后文。
君未澜看她紧张的模样,勾唇一笑,才慢悠悠的把话说完,“学的不好,我打你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