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缓一缓再送青桃走?”
草儿难得的抬起眼睛,正眼细盯了怡然一瞬,仿佛要探究她说出这话背后的原因。
怡然毫不回避的任她打量,心里是一团乱不错,可有一点可以肯定,青桃说的话草儿这些在外面的人都听见了,其实谁也拿捏不出青桃的错处。
处理青桃,再处理她身后的阮二夫人,甚至整个阮家,就能改变虫灾吗?不能。
那么一句谣言散布就让农户们放下愤怒回头抗击虫灾?更不能。
怡然在无措之中,又感觉到了悲凉。
当然不可能是有人顾念她和青桃的主仆情谊,才要她们见面。背后的用意,和青桃说的是一样的吧,她需要为天安想一想,为所有的人想一想,她要怎么做才能突破眼前的困局。
“我要见父亲大人。”怡然最终下定了决心。
草儿点头引路,怡然对满眼关切要跟着的莲房摆摆手,“莲房回去帮我收拾一下细软。”
“二少奶奶!”
“去吧。”怡然淡定一笑,没给太多解释,转首示意草儿带路。
前院是男人们办事接客的地方,怡然还是第一次来。
论气氛,要比后面庄严肃穆的多,论景致,也多一份阳刚之美。可惜今日心事重重,脚步匆匆,怡然站在青松亭外面唏嘘:只怕后面再无欣赏的机会了。
青松亭不光有个亭子,也是君老爷的书房所在,是处占地不比沁院小的三进大院。草儿脚步沉稳,显然并不是第一次过来。
走廊一处转折过去,眼前豁然开朗。
书房门口,君老爷在与一个人说话。
草儿停下脚步没有靠近,怡然却差点错口唤出声来,她捂嘴压下了已到喉咙口的‘夫君’而字。
那人背对着门口,单看背影像极了君未澜。
可君老爷与之说话的神情,却带着恭敬和认真。这不是父亲会对儿子做出的表情。而且那人身穿银色铠甲,手按长剑,分明是位将军,其周身气势说不出的高大萧肃,与君未澜的玩世不恭决然不同。
所以即便没有看见正脸,怡然也及时意识到了,这人定不是君未澜。
君未澜应该像他留下的小陶人,眯起的桃花眼,咧开的坏笑,那才是他。
怡然勾了勾嘴角,笑容中不乏一丝清苦。
还剩最后一颗梅子了,不出意外,今天就是君未澜回来的日子。她是太过难过彼此要在最后这一刻错过,才把别人当做了他吧。
君老爷注意到怡然这边,开口拱手与那将军说了什么,将军颔首,大步生风,一眨眼头也不回的从另一边的门离开了。
“儿媳拜见父亲。”
君老爷脸上还带着慈爱的味道,似乎君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对怡然招招手,“陪为父去亭子里看看风景。”
“是。”
这次草儿没有跟去,怡然落后君老爷一步,经过书房所在,沿石阶而上,登上建于假山之巅的青松亭。
寻常人家的亭子再高也跃不过府邸中的主要建筑,不过这座青松亭的西北方向的没有高大的建筑,所以视野格外开阔,能一眼望到君府的高墙以及不远处的街市。
怡然甚至能清晰的看到一列士兵往君府走来,周身的装束与青桃门外安逸侯府的侍卫一致。
“父亲,君家这是……”
君老爷眼波平静,“这几日有士兵把守着,倒是没人敢上门闹事。”
怡然喉咙里塞着一个木塞一样,又痛又涩,良久,才发出一丝声音,“是媳妇的不对。”
“这并不是你的错。”君老爷微微一笑,很是浑厚,“何况我是你的父亲,理应庇护你,倒是让你在院子里受苦了。”
怡然咬唇,重新整理思绪,“事情闹得这么大,父亲打算如何处理?”
“安逸候府会出公告,将青桃污蔑你的事据实公开。”君老爷也未做隐瞒。
“那是不是要牵涉到我娘家?”
君老爷目注着远方点点头,“交给官家处理,肯定会追根溯源。”
“我娘小时候有跟我说过三人说虎的故事。”怡然突然冒出这句话。
君老爷静了片刻,体会到她要表达的意思,缓缓颔首,“谣言传的久了容易成真。”
“父亲。”怡然看着地上的青砖,对君老爷缓缓俯身,“事情因儿媳而起,儿媳愿意承担后果。”
君老爷不禁沉吟,“你不必如此,命数之说本来虚无……”
“可村野农夫却最信命数!”怡然接道,眸光坚毅,“儿媳想过,突然病逝太过刻意,若说儿媳身体不好转去他城休养,过段时间再爆出死讯,会更为逼真。但还是要辛苦父亲,顶一段时间压力。”
君老爷看着怡然,缓声问,“你可想过未澜什么感受?”
怡然心头一颤,决绝道,“还望父亲成全!”
天近黄昏,怡然才从青松亭上下来。
莲房抱着装有细软的包袱,眼泪婆娑,“二少奶奶!”
怡然笑嗔了她一眼,“哭什么?我不过身体不好,父亲准我到个安静的地方去养病。”
“那让婢子一起跟去吧。”莲房哭求。
怡然始终不肯点头,君老爷示意草儿一眼,草儿会意带着莲房退下。
君老爷对怡然道,“离开之前,先去看一眼你母亲吧。”
怡然颔首,到君夫人屋中。
君夫人坐在藤椅上,脚边有个丫鬟拿着玉锤在给她垂膝盖,君夫人拉着怡然的手道,“许久不见你来看我,听说这几日是病了?”
怡然强压着的满心酸楚就因为这句话,化了眼泪落出来。好在君夫人看不见,怡然抹了下眼角就笑了,“让母亲忧心了,其实还是没有大好,父亲说咱们乡下有个院子很适合养身体。我刚求父亲允了,要去住几天。”
“恩,好事,那院子里的藕最是脆甜。你若住的喜欢,多住段时间等到鲜藕上市,带些回来给我。”
怡然不住的点头。
从君夫人房间出来,一切人杂都已回避。
君老爷亲自将怡然送到后门口,草儿赶来把君老爷吩咐的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放入怡然的包袱。
“这些钱你路上用,如有不够,差人回来送个信。”君老爷叮嘱,“等事情过去,总有办法让你再回来。”
怡然都一一答应。
虽然事情过去,短要半年,长则要一两年之后。连她都不相信,这么久的时间之后,君未澜是否还记得她这个成婚都不足一月的妻子。
不知道君老爷用了什么办法,君府外的侍卫目视着前方,对于她的离开连眼睛都没眨动一下。
门外是条小巷,离大路还有段距离。
天色已完全黑下来,怡然一步步的离开,与身后宏伟的大府邸越来越遥远。
就在走出巷子的时候,旁边的岔路里突然传来一声马嘶。怡然侧首看过去,只看见一匹高头大马向她直直的冲来。
墨汁般漆黑的环境里,策马人的面容一片模糊。等怡然看清楚,一个‘君’字没有出口,已眼前一花,腰身一紧,被对方掳上马去!
“你要干什么?”怡然惊呼。
君未澜勾唇,扯出了抹颠倒众生的笑,“当然是陪娘子亡命天涯。”
怡然心底里,他过去玩世不恭,老不正经的形象轰然被这一刻的深情替代,要不是手里还有个大包袱,她真想伸手抱住他。
君未澜腾出只手,戳戳包袱里的钱袋,凑到她耳边。
怡然以为他要对两人的未来做出番谋划,竖起了耳朵。
“为夫那么体贴。”他说,“娘子是不是该请我吃顿东坡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