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看卖拳英雄遇合 慰慈亲托友传书 (2)
那三人饮酒论谈的话,这五个英雄听得明白。金台暗暗想道:“既然登莱斗法,吾这身子却也空闲,不如也到山东去看看。”不多一回,吃完了酒,杨豹想开包惠酒钱,却被何其先惠了。五人便同下楼,前前后后的走出酒肆来。杨豹就说道:“何大哥,小弟欲同列位到府上去谈谈,未知可否?”何其道:“小弟正欲屈兄同去,请啊。”便一同行到了何家,分了宾主坐下,娘娘烹了茶送出来。那杨豹吃茶,观看众人的容颜,说道:“金兄为什么吃酒的时候满面乐意,因何此刻如此闷闷呢?”金台回说:“杨兄是初交,不好说的。”杨豹道:“那里话来,小弟久仰大名,意欲拜投为师,今得相见正有幸也。虽是初交,性情大家直躁,俺从来不肯存此一私心的。金兄有甚心事,可说来大家商议。”何其接口说道:“他只为拿捉冲塘大盗,反与他们做了相交,岂非有犯王法了!况且是现在公令森严,那肯饶恕?那些同衙的人见不得,如何可回乡去!故而时时心焦,欲寻一个心腹相知,悄悄的前往贝州去走一遭,安慰安慰他娘亲。奈无一个好友!”杨豹道:“原来如此。
金兄如果说念家中,待小弟前去也不妨事。”张其听说,笑道:“吾看杨兄胆气粗大,果然无私曲的。金三弟,既是杨哥如此说,烦他就去,不要挨延了。”郑千点头道:“甚好,可免得中朝愁闷。”金台便叫声杨兄道:“只是有烦尊区,如何是好?”杨豹道:“不妨。快些写起信来,待俺连夜动身便了。”那金台是大丈夫,故而一点勿疑心,即忙写信,开明住处,叫声:“大哥,有烦交与吾母亲手中,倘或王则无照应,叫母亲暂到姐夫家去。叫他千乞不可记念吾。”杨豹道:“是了。”便接了信,放在身边,拱手拜别他们四个人,却被何其双手拖住,道:“杨大哥且慢。”杨豹道:“何大哥,怎么样?”何其道:“金三弟一封空信,杨大哥两只空手,如何行路?且请少坐,带几两银子去。”杨豹道:“何大哥,路上盘川不必的。这两个拳头也好过日子,仍旧打拳便了。”金台便道:“何大哥,舍间尚有三两年的余粮,也不必拿怎么银钱去的。一封空书吾母已心宽的了。杨大哥去了,速速回来,仍在此间叙会。”杨豹道:“晓得。”杨豹为人甚性急,便洒开大步,回到寓所,拿了行李,算清房饭钱,仍旧打拳一路过去不表。
再说金台托杨豹投了家书,心中略安,便与三个大哥说,要往登莱去看斗法。何其说:“吾是有家室的,不能脱身前去,张哥、郑哥同去罢。”他三人便要安慰了三个姑娘,各带盘川,作别了何其夫妇,旱路而去。那船交与小二,让他赚些闲钱不表。
再说那一日,王则说道:“自从金台弟出去拿捉张其、郑千等大盗,不料强盗未获,反将伴伙发来回来。目下限期已过,本官着恼,俺又与他遮盖,再要照着他的娘亲,只要他拿着强盗就好了。那知他见识差了,反与他们结拜了兄弟,终日在勾栏院中逍遥,生母也不顾,再要行凶打死了澹台豹,各处行文查捉,不知他担搁在那里。老母在家眼望欲穿,本官又把俺来责骂,俺好似哑子吃了黄连,说勿出的苦。”说道王则,与金台平日相交,宛如亲兄弟一般的好朋友,故而金台这样误差,王则全无怪意,反日日挂念他:不知目下身子如何了,何年何月可回贝州,他娘在家中盼望他又是甚切,吾王则受人之托岂不中人之事么?因此上九日三朝去看你娘亲,劝他不必悲伤,无奈他总是丢不下你,见了吾面常常泪汪汪,近日更添身子不健,不思饮食,俺只因衙门中公务多,日夜无暇,不曾去看他,今日且喜闲些,不免前去看看才好。那捕头王则气昂昂一路而来,到了金家,把门叩一声,里边金母来开。讲到金台的娘,十八岁出嫁,二十岁养女,二十三岁生金台。
今金台年届十六,母亲只得三十九岁,青年守节,所以敬他的人很多。他听得儿子打死了澹台豹,各处要捉拿他,心中甚急,意乱神昏,一无主裁,睡梦中常要叫孩儿,暮想朝思,身子便不健了。那日正在乱想,猛听扣门声,便走出来开门,一看是王头儿。见王则走到里边,深深作揖请安,叫道:“伯母,年朝可安宁么?”金母道:“贤侄,你且坐下。吾只为丢不下吾儿,未知目下死生如何。死了倒也干干净净,如若不死,自古道:『身六尺长,天下难藏』,被官府拿住了,必然做刀头鬼了。吾在家中去靠何人?”王则正在开口回答,忽有人叫道:“金母走出来,家信到了,快些拿去。”王则道:“伯母,什么家信到了?待吾去看来。”金母道:“是啊。”王则走出来,只见一个长长大大的好汉,青面红发,约年二十有另,气慨轩昂,挺胸而立。王则拱拱手道:“足下尊姓大名?”来人道:“俺杨豹。”王则道:“敢是金台贤弟有家信到?”杨豹是个直性之人,一来只见他里面走出,必是自己人;二来听他说金台贤弟,何用疑他。随即应道:“正是,家信到了。
”王则道:“付与吾可也。”杨豹道:“兄是何人?”王则道:“吾与金台是族分弟兄,金龙是也。”杨豹道:“金家伯母呢?”王则道:“在里面。”杨豹道:“既如此,快请出来当面交书。”王则道:“少待。”连忙进来告诉了金母。金母听说,自是喜悦。顷刻之间胸前宽了一宽,便出来见杨豹。一见便吓得心惊胆怯,暗想:“其人生得好异,为何如此怪品?”杨豹上前深深作揖,金母忙还礼,笑道:“足下是杨豹么?”杨豹道:“小侄正是。”金母便进去,把来书拆看。王则在旁一共观看。那信中写的在何其家内盘桓。王则是冷笑呵呵,心内想道:“可笑金台偏意,吾在望你身子可好,那知你寄与娘亲,把吾瞒起。”那金母再到外边道:“杨贤侄,可恨那无知小儿违官玩法,这般形状,与强盗为了兄弟,还要在维杨打死人,他还有什么娘呢?是一个无父无君的人了。有劳贤侄前来,请在寒舍便了点心去罢。”杨豹道:“多谢伯母,不消得的。吾与令郎虽是初会,倒情投意合的。他只为伯母在家丢不下,故而满面愁容,差吾送一封书来,叮嘱伯母要宽心些。
那王则不能常来照看,到姐夫家过了残冬。”金母道:“侄,可见这畜生不知好歹的了。若没有王则时常照看吾,妾身早已黄泉路上去了。”杨豹道:“王则倒是一个好人了。”金母道:“是个好人。吾儿作事如此,王则何曾见怪他一声?本官责罚,他甘心受的,正是一个英雄汉子。”杨豹道:“既然王则是个好汉,待小侄去找寻来,与他做个朋友也好。”金母道:“贤侄,方才走出来的就是王则。”杨豹道:“就是王则?为什么改了金龙,是何缘故?”金母正要回言,里边王则笑呵呵洒步出来,拱拱手道:“啊,杨大哥,要寻王则,就是俺家。”杨豹道:“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多多得罪了。”王则道:“岂敢,岂敢。”重新作揖,两边坐下。金母去沏茶来,二人细细的讲金台。杨豹才晓得,王则为人原是不差。那王则问明了杨豹的家况:原来他漂流不定,走江河的人,待吾来做个相交,提拔他起来。但见里面金母茶送出来,他便心中思想,手剔盘牙。金母便叫:“王贤侄,里面来,吾有句话。
”王则道:“来了,伯母什么话?”金母道:“贤侄,那杨豹今朝特地来的,必要酒肴来款待他。无奈妾身不便自己去买,欲烦吾侄同他到酒肆中去吃一杯酒,这一两花银藏在你身边。”王则道:“是了。”走出来便叫:“杨大哥,金家伯母说,同你往外边酒楼吃杯酒罢。”杨豹道:“这是不敢。小弟就要去了。”王则道:“如此,往小弟家中坐坐可以么?”杨豹道:“既是王大哥如此见爱,小弟敢不尊命?”便揖别了金母,到王家去了。重又见礼,东西坐下。那二人便一见如故,说说谈谈,亦甚合机。王则忙命厨下备酒来款他。那晚就留在他家居住。皆因王则见他人品轩昂,十分合意,叫他住在这里不必去了。若没有主意,就在吾名下做个捕伙正好。杨豹见王则如此情深,何为不为。便说:“只是金台等候,待吾去回复他再来便了。”王则再四留他住了几日,送他几两盘川,叮嘱几句闲话说:“吾不怪金台,叫他不可记念。但是澹家一事须要小心。他的母亲,有吾在此,放心便了。”杨豹道:“王大哥如若不弃,小弟去了就来。”王则道:“这个自然。”杨豹便作别王则,径回江西何其家内回复金台。要知登莱斗法如何,请看下回分解。